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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執念啊,身故骨髓,如骨附蛆,一直都有。這一輩子,她應該都是他戒不掉也不想戒的執念——榆次北!】

男人一直勾着的唇,忽然向上彎了彎,不甚明顯的弧度下看不出那個男人的喜怒。

這就是榆次北少年隱忍,從醫至今,心裡有自己的底線和判斷標準。

他不苛責世界,同樣也不迎合這個世界。

好有韌性的年輕人,雅正而端方。

章樅流露出一抹敬畏,發自內心。

榆次北搖搖頭笑:“章叔,您不用高標準的審判我,我也不是個端方雅正到超凡脫俗的人,榆次北是有私心的。”

第一次,章樅聽見榆次北在工作場合談及“私心”二字。

“哦,是嗎?”

“其實不是榆副主任清高,而是我不願意。”他眯着眼,冷冽的說。

“或許是長這麼大,沒受過窮的苦,沒吃過沒錢的虧,不知道遭人白眼,受籍籍無名的困惑會是怎樣的感覺,不能感同身受就沒法評判別人的處事原則。”

“圈內,知道的覺得我靠着榆安兩家的關懷,從小到大順風順水,曾經,也有人為此否認過我的努力。”他說話時的眼睛一直平視前方,眼裡有光,細碎溫柔。

“可沒有辦法,這就是我的出生,我的榮耀,我的使命也是榆安兩家賦予榆次北的榮光,我不會去躲,但該我要承擔的責任我自也不會逃。”

君子如水,在這個人情冷暖的地方,這個三十而立的男人一直足夠清醒,比任何人都要理智。

他理智的去剖析自己,始終笑着去和自己和所有人和解,用榆次北認為的對的方式。

“起點高,從不是缺點,正因為我身後是有家族的支持,我才能走的比任何人都穩。”

章樅有些剎那,他一直以為榆次北內心孤傲,對這些風言風語不在乎,或者說不屑。

從沒想過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小少爺,心思清明,人格坦蕩。

難怪,難怪老爺子,每每說起榆次北,眼角紋的笑意都能繞着眼眶轉一圈。

那是打心眼裡的喜歡,滿意,疼惜。

如此的眼界,也只有這樣的家族才能教的出來。

“良醫處世,不矜名,不記利,此其離德。”想起往事,他面上終於有了點變化,不似自進來到現在一直帶着假面的模樣。

倨傲的下頷線始終藏笑,標緻卻不夠真誠,這才是榆次北給人的隔閡,給人的距離。

給人猜不透,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往事就像一道口子,拉來序幕,總會有一些叫溫情,叫回憶的情緒流淌。

他眉宇間隱匿的笑逐漸放大,輕咳嗓音不好意思的陳述。

“小時候啊,每每犯了錯被老爺子拎到書房罰抄,不抄完不許出來的那會,那時是恨透了這句話的,總覺得寥寥數字,有什麼好寫的?”

“後來,大了些,認識了些人懂得了一些事情,才知道醫道對於世間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個人若連底線都沒了,何為人?可今天我才知道底線之外也有人情,也有想要守候的東西。”

榆次北的聲音壓的極低極低,章樅一愣,抬頭看了半天都沒有看破。

等到他再想探究分毫,才發現眼前這個人又恢復成那個無往不勝,潑水不進的榆次北。

“我知道現下不少醫院對這一情況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是知道不代表認同。之所以不願意是因為醫院原本就是一個讓人緩解痛苦和煎熬痛苦交雜的過程,除了醫護人員正常人不會來這裡,來到這個充滿消毒水,來來往往穿着白色衣服,步履快雜的小跑,口罩之下,誰也不認識誰的地方。”

“所以,來的人心裡多多少少是帶着對未知的恐懼和忐忑,每一天我們上班的路程於她們而言都是艱難,因為他們不知道下一秒宣判給自己的會是一張怎麼樣的牌?”

章樅一直看着他,目光相對,他眼底沒有過於煽情的情緒,也沒有什麼天下為公的大道理。

每一句話都是樸實無華的語言,每一個闡述的觀點都是確實存在的問題。

他挺拔的脊樑很直,字正腔圓的聲音落到點上都極具說服力。

他想這才是民族的脊樑,是每個醫護人員的必修課。

這一刻,哪怕他是長輩,是院長,是看着他長大的人,都是自慚形穢的。

“我們於他們不僅是醫生還是信仰,如果信仰都要依附於金錢才能得到心安,我想這個有病可醫的體系中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讓人不再心安,沒有平衡感。”

“國家在前面做典範,每一年為醫學事業投多少經費,支持我們搞項目,搞科研,寄厚望在我們身上,我們不該也不能讓他們失望,讓百姓失望。”

“的確,醫德不是束縛所有人的枷鎖,但是身為醫生如果連這個都沒了,對得起我們身上這一身白大褂嗎?”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說出了每個學醫人之初的滿腔熱血。

“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是榆次北不屑解釋,但是榆副主任不同。”

章樅好像有些懂了。

“所以,有人打破了你的原則和底線,說服了你。”章樅爽朗的笑,“說實話啊,我忽然有點想知道那人是誰?”

他驀地低頭,溫柔的一笑,如柳上眉梢,破冰腮動。

“是啊,今天那個人說服了我,我既不願丟了底線,也貪心的希望能用我一身醫德去換一個執念,所以我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法。”

“不知道院長願不願意聽聽?”

執念?章樅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榆次北也會有執念?

像這麼冷清的人,他不止一次聽老爺子抱怨,他家這個臭小子說不定這輩子就要長伴醫學事業,了此殘生。

難道除了醫學還有誰能成為他的執念,他險些都要以為他要和醫學事業纏纏綿綿到天涯。

說到這,老爺子就傷心,這麼帥的一個小夥子怎麼就活的那麼清心寡欲呢?

簡直白瞎了這張臉,想到老爺子那鬱悶的模樣,章樅沒忍住的笑出了聲。

榆次北狐疑,看向章樅,眼底滿是不解。

他剛剛說的話,很好笑嗎?

“不是小北你別誤會啊,我是想到你家老爺子說的話,一時間覺得他就是瞎操心。”

“沒有別的意思,章叔也不是那麼八卦的人哈。”

實在是想到老爺子吹鬍子瞪眼一副天塌下來,丟了國家臉,扯了國家後腿而惋惜的模樣,他就覺得這祖孫倆除了醫學,生活上也該要好好溝通溝通。

“什麼?”

“他啊,老爺子說:‘他不求你遊戲人間,花名在外,可一生至少愛一個要做到吧?”

“說現如今脫單領證就是為國家的婚姻事業做出巨大貢獻,典型,你們家有拉低全國平均結婚水平的嫌疑。”

他掩唇失笑,很公允的評價:“的確是老爺子能說出來的話。”

默了一會,榆次北冷哼。

轉念一想老爺子可真逗,還遊戲人間,花名在外。

他敢保證,他要是敢像剛剛他上述說的那樣,這位能拿本《本草綱目》讓他按照字體的先後演變順序,罰他用秦小篆、漢隸書、漢草書、東漢末楷和漢末行書五種類型,把《本草綱目》各抄一篇。

這種事,對於家風甚嚴的安家而言,不足為奇。

榆次北沒吱聲,只是面上的表情過於無奈。

章樅深吸一口氣,顯然今天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深情驚的莫名。

想了片刻,釋懷的感嘆道:“古話說的真沒錯,原來看起來越是涼薄的人,就越深情啊!”

“你不是薄情寡義,這簡直就是情深似海嘛,一大把年紀了還讓我聽到這麼動人的感情,真的是眼淚不值錢。”

“章叔,戲過了啊。”榆次北扶額,頭疼的說。

“啊,過了嗎?”章樅眯着眼,笑的平和,瞄着眼睛,探過眼鏡看過去,“是嗎?我覺得還好啊,我還以為你會誇我演技進步呢。”

“果然是老爺子教出來的人,他那點不正經你們倒是願意哄着他玩。”

作為過來人,章樅喟嘆:“小北呀,哪是我們願意哄着他玩。”

“學醫清貧又要耐得住寂寞,老師常常看我們成天成天的泡在解剖室,怕我們無趣,才會想着怎麼把枯燥乏味的理論知識講的生動,讓我們看起來不那麼難學罷了。”

老爺子門生布天下,又怎麼只會枯燥乏味搞教學的人呢?

他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笑的不着痕迹。

智慧和淡定是這個年紀賦予他的勳章,那是一個人最大的資本,是閱歷和生命饋贈的勇氣,誰都搶不走。

“你以為誰都像你,生來就是聽着《傷寒雜病論》,或者《神龍本草經》長大的?有不少學醫的人還是為了醫學這個職業能光宗耀祖,看着體面呢。”

“怎麼?咱們能說人家做錯了?人活一遭,誰又比誰高貴,不過都是各有各的活法罷了。”

榆次北淡淡一笑,很謙虛的點點頭:“那倒也是,受教了。”

“你呀,還是活得太通透。”

聊到術語,兩人順便聊了一會近期幾個難做的手術案例和醫學課題。

窗外的陰沉逐漸籠罩,辦公室的白熾燈光努力發揮自己的餘熱。

說起專業課題,他隨即恢復成那個冷炙又思路清晰的青年才俊。

聊到最後章樅笑了笑,欣賞又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看。

“小北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無欲無求的人,第一次從你口中聽見執念兩個,有點震驚啊,怎麼是心有所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