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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殷流采滿目擔憂的問界主是否要丟下她時,樓外祭台上響起一陣陣爆竹聲,緊接着祭天的樂聲響起。一片叮叮咚咚的禮樂聲中,杜鑒之清亮的嗓音頌讀着的祭詞在樂聲的起伏中帶着獨特的韻律,天地之間有些許靈氣在響應着這韻律。

忽而祭台上風起,些許雨點灑落在祭台上,引來圍觀的百姓一陣陣歡呼,世人常將這時候的雨稱作靈雨,認為是上天在對人們祭天的行為發出響應。有詩人曾寫過“廣樂達天聽,即將靈雨來”,形容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一片歡呼聲中,殷流採的擔憂顯得更加深切,以至於界主離舍甚至無法對着這樣一雙眼睛說“對,我要丟下你”。雖然這是殷流採的選擇,雖然這是為她日後安危着想,但確實是要丟下她在這裡沒錯。

有心說,“日後你有師尊,有上玄宗,有無數同門,你並不孤獨,有許多人伴你長生路上同行”,也有心說,“世間事,有得必有失,並無雙全之法,我將你丟下,亦是出於你的選擇”,更有心說,“我可以不丟下你,你隨我回魔界便是”。但多少有心說,都在殷流采依然如當年的眉眼中化作虛無:“阿采,長生路漫漫,能伴你走到最後的人並不多。”

道理誰不懂,只是一想到日後金大腿再也抱不上,殷流采就很沒安全感。她初來乍到時,是界主離舍和化嗔真君這兩條粗壯金大腿給她安生立命的安全感,且,當年化嗔真君修為遠不如界主離舍,論起來,還是界主離舍更讓她安心一些。畢竟,於化嗔真君,有許多事她是沒有講的。

“界主,我回魔界去好不好。”殷流采說出口時,心裡便在想,她現在的修法,回到魔界去恐怕會有種種困難。可不回,她又必需和界主劃清界限。

“阿采,我恐怕並非是能陪你長生路上走到最後的人。”

“為什麼?”

“我與姬晙,皆已渡劫期,我比他還早許多年跨入此境,最多再有一兩千年,我的飛升之劫便會到來。至於姬晙,他或許比我早,或許比我晚。阿采,若害怕一人獨行,便去找到那個能與你長生路上相攜作伴之人罷。”事實上,如果界主離舍不是這些年一直減緩修行,飛升之劫早已經降臨。之所以徘徊不前,不過是因為,他想找的人,一直沒有消息罷了。

殷流采怔然看向界主離舍,這一刻,她也看到了魔女殷十三與界主離舍初見的畫面,心中剎時明白,為什麼殷十三會對界主離舍深種情愫:“界主,這麼多年,您護我羽翼之下,是只為當年那句許諾嗎?”

當年掉在界主離舍懷裡的殷十三幾近死去,被界主救活時,也只是行屍走肉一具軀殼,是界主離舍後來的一句話便徹底救活了她。界主離舍說“若無人拂去你面上風霜,心間塊壘,便叫自己強大起來,使世界再無風霜可上你面,再無塊壘可入你心”,緊接着,界主離舍又說“知此時你還不能,那便入我羽翼下,必叫風霜塊壘不能近你”。

“起初自然只是許諾,至如今,阿采認為只是許諾?”

殷流采搖頭,殷十三從界主離舍那裡得到的一句許諾,到最後慢慢都變作了情義。人與人之間,天長日久相處,既無間隙,又互相陪伴,自然情日厚,義日深:“界主此時丟下我,便是國為這世上風霜塊壘,我已經可以自己解決?”

“縱你不可以,還有上玄宗,縱上玄宗與你情義尚淺,還有姬晙。阿采,不要因為寂寞,便輕將身心託付,也不要因為行遠,便恐懼一路上的孤獨,焉知路上,不會遇到可一路相同的同伴。”界主離舍輕輕拂開一片落葉,那落葉上布滿細細小小的蟲眼,對着光一照,葉子的脈絡並着蟲眼描寫出無限凋敝蒼涼。

“嗯。”殷流采看得出,界主離舍此行是來與她割斷聯絡的,這種割斷,既是對前情的交待,也是對日後的囑託。他希望她好好的,但他無法同行,在她選擇修《坐譚靜照》的那一刻,這一切其實已經註定。

——自古正邪不兩立。

選擇一方,便要徹底與另一方割斷,不清不楚,粘粘糊糊,最後只會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若有事時,還可尋我,總不會不管你的。”

殷流采點點頭:“界主若有事,我也可以幫忙的。”

界主離舍也點頭,含笑道:“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阿采,若有一天聽到你消息,我期盼那是你大乘渡劫,名動天下,再無人能添你面上風霜,心中塊壘之時。”

“也盼有一日,聽到界主消息時,是您諸事順遂,飛升上界之時。”說完,殷流采心中格外難過,緩緩伸出手,碰了一下界主離舍含笑的嘴角。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衝動,也許是離別使人惆悵,也許是昨日事今日情使人難分難捨。

界主離舍沒有避讓,而是輕輕碰一下她的手背,含笑的雙眼專註而深若幽潭:“我曾夜觀天象,描繪過你一生的曲線,阿采,必有大機緣在前路上等候你。但,歷來大緣伴大劫,你要小心,若有不妥,只管傳書,我必前來助你。”

“好,界主也要事事小心。”殷十三對離別有很深的恐懼,這樣的恐懼,殷流采卻沒有多少。現代人,說不好聽一點,獨立又自私,伴隨成長的每一段時光,都有人離去,同學、朋友、師長,熟悉的或不熟悉的,每天都有生離或死別,心腸早已經在一次又一次再見就再也不見的揮手中硬起來。

雖然還是會惆悵,還是會傷感,但眼一閉一睜,又是日出天氣好,新的一天到。

只不過,當此時別離,殷流采仍是滿懷小兒女姿態,恨不得揮手道別的時刻,永遠也不要到來,依依惜別之情,足令鐵石心肝的人也滿心柔軟。

界主離舍收回被殷流采扯住的衣袖,遙遙看一眼不遠處,頻頻望來的杜鑒之,心中可謂是百般滋味,然而最後他只說一句:“他不合適,與大道緣法太淺,能伴一時,伴不得一世。”

殷流采:這傷離別的時候,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和杜鑒之是純粹的盟友關係好么!

此時的界主離舍與殷流采都不知,唯心中有什麼,才會看誰都有什麼。

漫長歲月里,誰不輕別離,或許下一次重逢時,他們就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