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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京衣步上長春宮的台階,夜涼如水,紅月當空。

明明已經入春,空中的風卻一陣緊似一陣,帶着料峭的寒意,穿過門縫窗縫發出低低的呼嘯。

眾人都覺得這天象與眾不同。

整個長春宮燈火通明,宮人們有條不紊地進進出出,幾名太醫已經候在殿前。

皇后那裡已經不歡迎他再回去了,他只能重新回了太醫院。他雖然善解毒,但孕婦生子畢竟還是正統醫術比較成熟,他也就沒打算插手,只是楊子明再三囑託他照看唐美人。

唐美人從早上疼起,足足十二個時辰,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唐美人原本就體虛,如今再這樣折騰,恐怕最後沒力氣把孩子生下來了。

他迎上那幾個太醫,幾乎所有人都面色沉重,他們似乎打算用催生葯,實在不行,恐怕就是虎狼之葯。

董京衣在一旁冷靜開口:“胎兒在體內越久,生機越小,最後實在不行,只能剖腹取子。”眾太醫微微一愣,齊齊望向他。剖腹取子,必定子存母亡。這話雖然是最後不得已而為之,但也就董京衣敢說出口。

董京衣走到太醫院目前身份最高的劉院使身邊,低聲道:“劉大人,我覺得那是個皇子。”

這句話雖然說的小聲,但四周太醫都聽得清清楚楚。

劉大人臉上驚疑不定,看向他:“你說真的?”太醫院的人雖然不喜歡董京衣跳脫不定的性子,可他的醫術卻的確另闢蹊徑,有他們所不及之處。董京衣神色從容:“我願以官職作賭。更何況……”他目光掃過四周:“若是由我親自掌刀,或許還能保住唐美人一命。”

太醫們相互對視了一眼,若真是個皇子,那就比十個唐美人都要金貴,唐美人是生是死,都要把孩子取出來。

但從未有過由太醫執刀取子的前例。

劉太醫上上下下掃視董京衣,最後咬牙:“我去見陛下。”他抓着董京衣的手臂:“我的身家性命和太醫院的榮辱,就全都交給你了。”

董京衣作揖鞠躬:“定不辱命。”

唐美人躺在柔軟的絲被上,已經疼的臉色發白,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身旁的產婆替她擦汗,一遍又一遍告訴她絕不能睡過去。這和之前中毒的疼不同,之前她若是疼久了,昏過去也罷。可這疼是一陣一陣的,直到她痛極,也要保持着清醒。

好比眼睜睜忍受着一把鋸刀鋸着她,沒完沒了,永無盡頭。

董京衣走了進來,背着藥箱,帶進屋外一股涼風。門重新被關上,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

他來到唐美人身邊,從藥箱取出幾瓶葯,擺在床案上。又拿出一把又小又鋒利的刀,擱在乾淨的帕子上……

他動作優雅而緩慢,卻讓周圍的人看的心驚肉跳。

唐美人原本期盼的目光,也被這架勢弄得害怕。

董京衣低下身,在她耳邊說道:“娘娘,陛下已經明令,若是有了萬一,只能保住小皇子為先。”

唐美人聽到這裡,猛烈地喘了幾口氣,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卡進肉裡頭。董京衣又繼續說道:“娘娘再生不下來,臣只能剖腹取子,娘娘也會香消玉損。但臣憐惜娘娘不易,想要救娘娘一命,只是這法子風險極大……”

他將瓶子在手中轉了一圈:“娘娘願不願意,為臣當養蠱的宿體。”

嘉城,喬家古宅,一片寧靜祥和,似乎每個人都過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正是傍晚時分,柳娘正坐在床邊給皇后娘娘念書信,大多是宮中太子寄來的,說了些宮中的近況。皇后娘娘就坐在那裡安靜地聽,聽完會很平靜地說幾句話,讓柳娘回信。

皇后娘娘現在處於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狀態。

她清醒過來後,自然記起了自己做了什麼,卻不再提起,只是十分感慨地對柳娘和蓮姑姑說:“這裡也很好。”

皇后娘娘開始吃素,念經,抄佛經,彷彿垂垂老矣。似乎放下了一切,她又變得溫和而沉靜,每天除了為公主和太子祈福,就坐在那裡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

迷糊時,便是五石散藥性發作,她會將清醒時做的事說的話忘得乾淨——鬧脾氣,丟三落四,還會自殘。

柳娘讀到一半,擱在佛案上的一個青花瓷砵突然發出一下震動,彷彿裡面什麼東西破殼而出。柳娘一愣,算了一下時辰,上前掀開蓋子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在身後疑惑地問:“那是什麼?”眼見柳娘面無表情地蓋上蓋子,回到她身邊,柔聲道:“沒什麼。”

蓮姑姑聽到動靜走進屋裡來,和柳娘對視了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夜深,蓮姑姑輕手輕腳地走進皇后屋內,來到佛案前。她拿出懷裡包着的手帕,將一個很小,血淋淋的,像人形一樣的東西扔進了砵中,輕聲道:“乖啊……。”

砵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嘶嘶的響聲,蓮姑姑蓋上了蓋子,將那聲音隔絕在內。然後把砵移到佛像後面的暗格里放着。

明明沒有開窗,卻有一陣風吹來,將屋中燃着的幾根蠟燭熄滅。

產房被一張巨大的帘子隔開,一邊是董京衣和躺着的唐美人,一邊是緊張候着的產婆與宮人們。

董京衣滿手是血地捧着一個小小嬰兒,產婆和宮女們卻遠遠地躲在帘子後頭,害怕地瑟瑟發抖,壓根沒膽子掀開來看,彷彿董京衣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妖怪。

自然,冷着臉拿刀子把唐美人剖開的董京衣,被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如今已是滿身染了血跡,站在血泊里,與妖怪沒有太大差別。

他沒指望那些宮人,扯了搭在床邊的小毯子,把嬰兒包裹起來,割斷了臍帶,然後走向帘子,把嬰兒交給她們,神情疲憊:“是個皇子。”產婆們眼前一亮,帶着宮人立馬圍着小皇子行動起來,不一會兒聽到一聲嬰兒明亮的啼哭。

董京衣回到產床前,唐美人已經奄奄一息,昏迷不醒。而木案上上頭那幾瓶藥瓶已經空空如也,彷彿裡面的東西都被取了出來。

董京衣也不管唐美人聽沒聽見,只是在她耳邊低語:“恭賀娘娘,誕下皇子。”

旁邊的帘子突然一聲驚呼,彷彿宮人們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