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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是罪,功,是功。”李景霄笑意寒涼,“若不是踩着這些恨和不甘,本王又怎會有凌雲之力。只怕和三皇兄一般,在亂花迷人眼的富貴中,軍功臨門一腳也能被奪了去。”

李景霄頓了頓,眸底氤氳開如煙的悵然:“本王不想去計較以前的事。因為真正的王,從來都不是出自大明宮,而是來自,廣袤的土地和長空。”

王,不是孕育自皇宮和蟒袍,而是淬鍊自土地和長空。

方為,真王。

撲通一聲,李圭忽的跪下了,再次彎下的脊背,愈多真誠之意:“臣,願賭一把:賭聖上百年之後,這個國,會迎來一位真正的王。”

“哦?那李家主的賭資是什麼?”李景霄似笑非笑。

“出來罷。”李圭朝旁側揮手,於是一名女子裊裊婷婷,來到了李景霄面前,斂裙下拜。

“知燈見過王爺。”

嬌聲如鶯啼,深處卻噙着冷意,胭脂紅的裙擺鋪灑在漢白玉地上,若春末繽紛的桃花瓣,一地嬌穠。

李景霄根本就懶得看女子,語調多了分不耐煩:“知燈?你怎麼不叫知鍋,知盆,知碟,知碗呢?”

女子一笑,不急不惱:“因小女出生時哭鬧不已,後來見得一盞琉璃宮燈,格外心喜,便止了啼哭,由此得名,知燈。”

“這便是老夫的嫡女,李知燈。”李圭很是滿意,盯緊了李景霄的表情,“我隴西李和皇室從來都是兩氏之好,隴西願為王爺效忠,也請王爺,拿出相應的誠意。”

李景霄唇角一揚,毫無掩飾地冷笑:“李家這麼快就忙着下籌碼了。小心又看走了眼。本王如今無意娶親,至於丫鬟歌女,是女的都不要。”

這番直白的諷刺,卻讓李圭不怒反笑:“王爺會錯意了。兩氏之好,不一定是姻緣。老夫只是想讓小女追隨王爺,端茶倒水都行”

“本王不缺。”李景霄再次打斷,語調噙了怒意。

李圭卻笑意愈濃,胸有成竹道:“那讓王爺待小女若臣子呢?王爺若想為真王,小女的聰慧一定不要錯過。王爺可聽聞,一句流言‘點燈引路,萬國來朝’?”

李景霄心裡咯噔一下。

這句流言他聽過,很多人都聽過,只是沒有人,懂到底是什麼意思。

點燈引路,萬國來朝,莫非和這名“知燈”的女子有關?

李景霄多了分鄭重,終於打量了眼女子。見後者容顏雖無絕艷,但也算嬌娥,胭脂色襦裙如霞,襯得她小臉兒似芙蓉,唯一讓他注目的是那雙眸子。

表面上看是恭敬和嬌艷,深處卻是極度高傲的冷。冷得,連瞳仁對着李景霄,也好像並沒真看他。

李圭和他說說笑笑,她也就玩着自己二寸青蔥指甲,打了個哈欠,半點興趣也無。

李景霄臉色稍緩,卻還是想到某個人,有些躊躇:“若此女真有才能,本王也不是不能只是,流言總會傳變樣,恐有人多想”

“還請王爺放心。不要顧念小女隴西李的身份。只要她追隨王爺,便是王爺的臣子。王爺隨意安置,離個十里八里都行。”李圭毫不在意,顯得格外自信,“臣相信,塵埃不掩明珠。總有一天,王爺會有用得上小女的時候。”

李景霄沉吟再三,眸底划過一抹堅毅。

為著“點燈引路,萬國來朝”的流言,他願意賭一把,而李圭都放話了,任意安置,他乾脆把她弄去蜀中,和白蒔一塊作伴,省得某人誤會。

“好,此女本王收下了。本王有個妾室在蜀中養病。本王就派你去蜀中,為她讀讀詩,找找樂子,本王有空回蜀,有機會再召你。”

李圭面無異樣地應了。

李知燈也面無異樣地應了。

“即刻啟程罷。李知盆。”李景霄隨意地揮了揮手。

“王爺,奴名:李,知,燈。”女子直視越王,一字一頓,笑意很是謙恭,胭脂映花開。

然而李景霄一愣。

他確定,很確定自己看到了,在女子轉換笑意的上一刻,極短的間隙里,她翻了個白眼。

她竟然對自己翻了個白眼?

是那種根本不在乎李景霄的王位,還有如今立下的戰功,甚至對他着吉服俊容顏,也不屑的一個白眼。

那一瞬間,李景霄忽的抓捕到一點勢均力敵的東西——

是來自同為英賢的默契,英雄惺惺相惜。

李圭說得對,若要為真正的王,他不能,錯過任何助力的可能。

他是合格的弈者,利用一切可用之物,然後算一場萬國來朝。

“不,本王改變主意了。”李景霄終於開口,“封汝為‘校書’,秩七品,為本王帳下一臣,不日後去越王府見過同僚罷。”

李知燈扯了扯嘴角,眸底異色一閃:“知燈領命。”

點燈引路,萬國來朝。

八方珍寶,四海競舶。

誰也沒想到,這個女子,將在十幾年後,成為左右盛世國運的存在。

時隔多年,越王回想當日,也慶幸自己那一絲直覺,是多麼的正確。

一聲鐘響,日暮漫天,臣子們魚貫走出午門,朱紅銅紐的宮門轟隆關上。

七月三十一,大朝結束。

這場歷時一個月的叛亂,終於塵埃落定。

這場讓長安數十萬百姓揪心刮肚的動*盪,終於能睡個太平覺。

王家勢力全數潰敗,王儉攜親眷在逃,皇二子趙王被收押天牢,皇三子並皇四子平叛建功,依靠“為今上分憂”的諫言,將半隻腳踏上了金鑾座。

血洗一城,成王敗寇。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隱沒十餘年的皇四子,那個從小臉部潰爛,而被遺忘在煙花川蜀的越王,靠早已遍布京城的勢力,為叛亂落下壓軸一子,軍功赫赫,如日中天。

百姓們開始從腦海深處翻出皇四殿的記憶,化為了席捲全國的敬服和稱頌,一時間,生祠遍地,傳說如神。

官吏們也開始從棋局中看到新的權力分布,王趙去後的勢力隱隱分為兩半,晉或越,蜀漢相爭,雙龍奪珠。

長安城贏了安,大明宮贏來了勝,朝堂贏來了新的王,天下棋贏來了最終的局。

後世史書載:“天和十三年七月初,逆賊王儉擁二殿趙王,叛。三殿晉王率清河崔並滎陽鄭,舉兵平叛。先戰於長安城門,城門失守,移至皇城,苦戰不下,後二殿趙王親自率兵參政,三殿晉王斥其出爾反爾,向其宣戰。戰局再至趙王府,死傷上千。及至帝秘密回京,詔四殿越王舉兵相助。四殿號‘清君側’,詔安蘭陵蕭,截斷兩翼,擊潰逆賊,囚二殿於天牢。月末大朝,帝允兩王陳情。兩王心懷百姓,無爭功勛,諫願為今上分憂。帝准。”

——魏書聖宗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