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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視線里出現了那抹玄衣俊影。

常驀光遠遠看到驛站門前的辛夷,略微一怔,加快了腳步,來到女子面前,他眉間一划而過的歉意,主動解釋。

“昨晚你昏過去了。倆衙役給了你傷葯,許是他們要調職了,又看你可憐,故意賣得便宜。我後來發現藥效極好,理值三倍。便今早追上他們,把錢補給他們了。”

常驀光難得的,一次說了很多話。

辛夷靜靜地看着他的眼,那麼乾淨啊,不染世間任何蹉跎似的。

……

是了,什麼煞神什麼刀客什麼不通世事,都不是。

這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而是“神明”的眼睛啊。

……

辛夷點點頭:“小二,以後能不能出遠門辦事兒時,給我留個口信?”

常驀光面露疑惑。

辛夷笑了,那一刻她無比感謝常驀光,也無比感謝,能在“地獄”遇見他的自己。

“因為,會有我,在等你回家啊!”

一陣晨風起,日光傾城,人世間的羈絆綻放。

炎炎夏日很快過去,轉眼,九月,長安入秋。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地處長安城中心,雕樑畫棟的攝政越王府內,李景霄懶倚在榻上,似寐未寐地,看着檐下滴落的秋雨出神。

淅淅瀝瀝,一場秋雨一場寒。

也不知看了多久,砰,他指尖勾着的酒壺墜落在地,酒濺在他的赤腳上,卻沒有惹得他一絲動容。

他就那麼盯着檐尖兒的雨線,不知是不是盯得目澀,眸底有密密的血絲。

“王爺,用些膳罷。都午後了。你從昨晚起,就只喝酒了。”柳禛實在看不下去了,推門而進,跪下道。

李景霄沒有說話。一陣秋風來,吹得他緗色王袍刷刷作響,似乎是太大了,露出的一截手腕,青筋暴起。

柳禛鼻尖發酸。不過數月,高高如天神的王,竟消瘦成了這般樣子。

“啟稟攝政越王,有緊急的摺子送來了。”門外傳來總管軍政的六星之首,郭通的聲音。

柳禛瞥了眼李景霄,見他沒反應,便讓了郭通進來。摺子打開,遞到李景霄跟前時,他才微微一低頭。

“王爺,靺鞨軍情加急,前線發報支援,但末將以為,已到深秋,只要再堅持一陣,入冬千里冰封,自能不戰而勝……”郭通跪在地上,神情昂揚地稟着。

李景霄卻執了狼毫,迅速地寫了御批,郭通話還沒說完,狼毫就被扔在了地上。

郭通連忙拿回摺子一看,微微一蹙眉。

批覆依然是精妙的。但也只是相對普通人。如今的越王和從前的越王比,感覺應對政務愈發隨意了。

心不在焉。經常隨手拿過筆就下了鈞旨,讓下面的人捏了把汗。

“王爺,可要三思?”郭通看了看李景霄,又看向柳禛,見後者不停向他使眼色,才把話吞了下去。

“臣……告退。”郭通退下,臉上划過了一分不滿。

自始至終,李景霄只言不發。盯着瓦尖兒的眸子根本沒聚焦,彷彿是看着雨,又像是看着虛空中不知名的某處。

柳禛嘆了口氣。三個月了。尋找辛夷的皇榜張滿天下,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

所有的人都在議論,哪怕當時還活着,在那種猛獸毒蟲遍地的谷底,怕也是屍骨都被吞得不剩了。

然而沒人敢說出這種猜想。

因為但凡說這話的人,都被攝政越王直接一劍,送去了地下。

然後,執掌天下quánbǐng的男子,就開始發獃。沒日沒夜地,盯着灰濛濛的天,不發一言。

沒有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在發獃回神過來後,第一句話往往是三個字:“拿酒來。”

柳禛正要勸幾句,聽得房外一聲嬌語傳來。

“王爺,是吟兒!聽說您又沒用午膳?吟兒親手炖了參湯,您可要嘗嘗?誒?為什麼不放本姑娘進去?剛才伏龍先生都進去了!憑什麼呀!”

柳禛眉尖一蹙:“爺,是儲妃韋吟。”

“韋吟?”李景霄終於有了動彈,唇角勾起抹嘲諷,“不過是個活不過三年的棋子。”

韋吟自顧在房外嬌聲盈盈,各種噓寒問暖,柳禛故意沒理她,低下頭和李景霄說話。

“臣斗膽猜測,王爺默許韋吟為儲備王妃的理由,可是以此為機,打擊關中四家的勢力?”柳禛思索着,試探道,“五姓剩下魏三家後,關中四家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又以京兆韋氏為代表,因為韋吟的弟弟韋喧,在王爺帳下效力。京兆韋氏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李景霄沒應答。只微微一閉眼,算是默認。

柳禛看了眼門外,亦是一聲冷笑:“就讓她再得意幾天吧。王爺好心思。得把京兆韋捧到天上去,才能狠狠摔下去。如今巴結京兆韋的跟趕趟似的,天樞台按王爺密旨,暗中掌握了所有行賄往來,彼時清算京兆韋,亦能一鍋端了關中四家。”

柳禛頓了頓,臉上浮起激動之色:“皇上說,要把天下之權,重新收歸皇家。今後再無世家權臣,全部牢牢地掌握在皇帝手中。爺這一棋真是妙,斬草除根,不僅除了明面上的,也能一併,除了潛在的。”

李景霄揉了揉太陽穴,沒有對焦的眸子里,不變的,依然是那一抹狠戾,甚至,更深幾分。

他一直都是那個王。王選之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畢生的心愿,大魏未來的太平,很快,就要實現了,恭喜王爺。”

柳禛拜倒,叩首至地,臉上敬畏愈濃。

他的主子好像因為辛氏無蹤,變了一個人,卻好像也依然是,他選中的君王。

李景霄面無表情,失神地盯着窗外雨線,秋色蕭蕭,濺入他眸底,化為了一爿不見底的深淵。

他低低呢喃,空空,不知向何人訴。

“還有一個原因……若是你聽到這個消息,儲越王妃,你一定會恨我的吧……所以,請來找我,哪怕是你已經到了地獄……也請不要放過我,來找我吧……”

……

請不要放過我。來找我。

食我骨飲我血怨魂厲鬼執念成魔都好。

只是——

想再見到你。

……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隨着秋雨淅瀝,秋色漸深,關中爆發了蝗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