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殘豁然抬眼望去,這才注意到和辜箐一起走來的兩道偉岸身影,一人身穿白底金花錦袍,頭戴金冠,輪廓分明的臉上儘是笑意。
他大步走來,氣質高貴而從容,帶着一種囊括天地的氣度和胸有丘壑的自信,強大的氣場頓時震懾住了整個場面。
看着熟悉的身影和笑臉,傅殘長大了嘴,結巴道:“木、木大哥?”
木一刀洒然一笑,大聲道:“傅老弟,看來你還記得我這個大哥啊!怎麼?把辜箐小姑娘給你完整的帶來,你不滿意?”
傅殘頓時回過神來,驚喜道:“當然滿意!多謝、多謝大哥!”
木一刀大步走近,雙手張開,頓時給傅殘來了個擁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看來你武功精進了不少,已是頂尖的青年強者了!”
傅殘感受到他的熱情,心中也是無限感慨,當初自己與他不過萍水相逢,暫稱兄弟而已。後來他在洛家相助,之後又送來紫虛內經,現在又把辜箐帶到自己面前,如此恩情,當無愧大哥二字。
傅殘心情有些激動,道:“還要多謝當年大哥贈賜內功心法,否則傅殘兩年之前便早已殞命了。”
“噢?”木一刀皺眉道:“當年是發生了什麼嗎?你闖入孤絕山兩年未出,我也是一度以為你不在人世。當你出現在流雲鎮時,你不知道我多高興!”
傅殘嘆道:“說來話長。”
木一刀大笑道:“無妨,好不容易相聚,當喝酒秉燭夜談!”
辜箐嘻嘻笑道:“乾爹!”
木一刀頓時縮了縮腦袋,道:“小箐兒,這個稱呼叫不得,亂了輩分,別聽你空叔叔瞎說!”
空叔叔?傅殘頓時瞪大了眼,朝後面一望,只見空楚河正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身月白色長袍,長發飄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強健的胸膛。
如兩年前一般,依舊淡如雛菊,穩如泰山,又隱隱散發著粗獷的霸氣。
他的眼睛依舊深邃,如星辰大海,彷彿浮演着世間所有悲歡離合。
傅殘對着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問候。
空楚河像是沒看見一般,身影忽然一飄,整個人竟然隨風而散。
傅殘豁然轉頭,瞳孔頓時一陣緊縮,不知何時,空楚河已然站在了廣場中央。
他看着不悟手中的困魔鎖鏈,一雙眼睛微微眯起,兩道透明的無形內力驟然自瞳孔激射而出!
沒有任何聲音,沒有空氣爆炸、嗚咽,那道無形內力快到極致,快到不悟都反應不過來,便擊撞在了困魔鎖鏈之上。
只聽一聲驚天鏗響,困魔鎖鏈竟然自動飛上天空,發出濃濃黑煙,強大的氣勢頓時鋪天蓋地湧來。
“不愧是神兵。”空楚河淡淡的聲音傳遍四周,他身影動都沒動,甚至連手都不曾一抬,一股強大的內力便已然朝着困魔鎖鏈包裹去。
四周碎空樓的手下眼中儘是崇拜,彷彿驚嘆於空楚河的強大,又彷彿有着見到樓主的激動。
“阿彌陀佛!”不悟連忙叫了一聲佛號,全身佛光狂涌,想要操控困魔鎖鏈掙脫這道無形內力。
只是無論他如何運功,都無法掙脫分毫,纖細的鎖鏈不斷發出鏗鏘之聲,天空彷彿有戰車開過。
不悟急道:“清戒師伯!您再不現身,懸彌寺就完了。”
“阿彌陀佛!”一聲蒼老的佛號響徹天地,兩道身影頓時從浮屠塔頂層跳下,穩穩落在廣場之上。
清戒看着不悟,緩緩嘆道:“阿彌陀佛,不悟師侄,我問你,何為十戒?”
不悟雙手合十,低頭道:“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兩舌,六不惡口,七不綺語,八不貪愛,九不嗔恨,十不愚痴。”
清戒嘆道:“你已犯戒啊!”
不悟連忙道:“師伯,師侄一直以慈悲為懷,嚴守戒律,何來犯戒之說啊?”
清戒緩緩道:“誤信轉世菩薩謠言,是為愚;派出高手擄掠,是為貪;除去知情之人,是為殺;想要火燒女子,是為邪;祭出困魔鎖鏈想要殺人,是為惡;對毀寺之人,是為恨。不悟,你可知錯?”
“阿彌陀佛!”四下頓時響起眾僧佛號,一時之間,竟然響徹整個懸彌寺。
不悟渾身一顫,臉色蒼白,緩緩跪下身去,大聲道:“清戒師伯,師侄也是迫不得已啊!江湖劇變,已然即將席捲大派,我懸彌寺也很難置身事外。若有菩薩降臨,使我懸彌寺成為朝廷正統,當免於大難啊!”
傅殘深深嘆了口氣,對着辜箐招了招手,待她走過來後,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一把把她抱緊懷裡。
聽完不悟的話,他深深感受到了在江湖大勢之下,作為江湖人的無力。哪有什麼誰對誰錯,誰善誰惡。
在自己看來,不悟擄去辜箐,罪大惡極。
在不悟看來,作為方丈,當在江湖劇變波及懸彌寺之前,給懸彌寺找一條生路。
只是,他明顯走錯了路,倒算不得大奸大惡。
在這江湖大勢浪潮席捲之下,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於難,人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把握。
辜箐在傅殘懷裡咯咯笑着,估計也只有她才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笑臉吧!
“阿彌陀佛!”清戒緩緩道:“所謂劇變,乃是江湖註定有此一劫,你我出家之人,專心修佛才是正途。如今藏經閣已毀,西塔林重創,懸彌寺遭遇天大的浩劫,這也是命數,不悟,放手吧!”
不悟緩緩低頭,整個人好似失去力氣一般,癱在地上痛哭起來。
“阿彌陀佛!”四下數千眾僧緩緩嘆起佛號。
侯虛白與司空攬月三人站在戒律院房頂,遙遙望着浮屠塔廣場,也不禁搖了搖頭。
司空攬月笑道:“看來事情完美解決了。”
侯虛白攤了攤手,道:“白忙活了。”
江南公子道:“不炸了?”
侯虛白笑道:“事情已經了結,當然不炸了,只可惜了我三萬兩白銀買的一整車炸藥啊!”
賀寰宇與司空攬月等人對視一眼,連忙縮了縮頭,這姓侯的,實在太陰險了,以後還是盡量別得罪他。
不悟緩緩站起身來,褪去袈裟,嘆聲道:“老衲修佛多年,卻依舊看不穿紅塵世事,實在無顏再披着方丈袈裟。懇請師伯,讓我於浮屠塔面壁苦禪,以贖罪孽。”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四周佛號不斷,清戒緩緩拿起袈裟,忽然對着清歌道:“這方丈袈裟,當由你穿。”
清歌皺眉搖頭,道:“師傅說我紅塵未了,不能剃度出家。”
沉默良久的空楚河忽然道:“滔滔大勢,覆滅江湖,之後,便是萬民遭秧。心慧神尼說你紅塵未了的意思,便是讓你步入紅塵,以佛之慈悲,普度眾生。”
“可是,我還未剃度,又只是女子”
清戒看了傅殘等人一眼,緩緩道:“你有赤子之心,又是天生佛體,任何時候皆是佛門弟子,剃度與否,早已不重要了。”
清歌眉頭緊皺,沉默良久之後,才緩緩道:“師兄,你的意思是,我來做方丈,然後帶領僧眾對抗這股逆流?”
清戒緩緩搖頭,道:“不是對抗,而是全憑你心意,你想做什麼,便帶他們去做,一切都是我佛的旨意。”
空楚河緩緩低頭,道:“清戒大師不愧一代高僧,空某敬佩。”
清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把袈裟接到手中,朝後一披,大紅金絲袈裟頓時把她纖細的身軀包裹起來。
絕美的清歌,此刻穿着方丈袈裟,提着降魔禪杖,青絲飄搖,一股從未有過的氣質出現在她身上。
說不清,道不明,絕美、正式,又帶着絲絲威嚴。
想到她竟然成了懸彌寺的方丈大師,傅殘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忽然莫名有些激動。
木一刀一臉笑意地看着傅殘,道:“傅老弟,在想什麼?”
傅殘回過神來,老臉莫名一紅,乾咳兩聲,道:“沒什麼,沒什麼。”
辜箐抱着傅殘手臂,笑嘻嘻地道:“傅大哥肯定沒想什麼好事情!”
傅殘板著臉沉聲道:“說什麼呢!”
辜箐沒被嚇到,反而越笑越開心,自巫山鎮一別,兩人從未如此開心地說過話了。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參見方丈。”
周圍上千弟子齊齊雙手合十行禮,喊聲震天,清歌臉上沒有任何激動,有的只是無限的迷惘。
空楚河掃了周圍弟子一眼,道:“都離開吧!這裡沒什麼事了。”
“是!樓主!”
冷煙寒、顧泉等人抱拳大吼,身影連連閃動,頓時消失在懸彌寺。
傅殘完全沒有想到,一場大戰,竟然是以這個方式終結。
懸彌寺藏經閣、西塔林被毀,更死了無數弟子和數位宗師高僧,連方丈大師都未能倖免,苦禪浮屠塔。
倒是便宜了清歌這丫頭,她是懸彌寺創立以來第一位女方丈,而且是最年輕的方丈。這個消息要傳出去,恐怕整個江湖都要沸騰。
奇士府楚江王被陰煞第一殺手塵埃所殺,可以說損失重大,說來說去,自己竟然是最大的贏家。
想到這裡,傅殘嘴巴都快笑到脖子後面了。
他摸了摸小辜箐的腦袋,眼神卻不自禁向清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