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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兩邊圍着的高手,傅殘忽然覺得遍體生寒,彷彿這些不是人,而是機器。

他緩緩提起長劍,朝前走去。

前面有人。

人在後退。

他們加起來未必不是傅殘對手,但此刻傅殘平靜的表情實在太可怕了,他們不敢。

傅殘嘴角微翹,冷冷道:“為什麼退後?你們做這麼多,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眾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勇氣第一個上前。

傅殘沒有停止腳步,不斷朝前走去,寒聲道:“你們真以為我在意名聲?真以為這樣可以破壞我的心境?既然可以名正言順除魔了,為什麼不動手?”

眾人不斷退後,各自喘着粗氣。

傅殘提起劍來,指着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道:“要不你先來?我看你也是化境巔峰的人了,和我境界一樣,說不定能殺了我呢!”

那人吞了吞口水,看着周圍眾人都看着自己,頓時雙臉漲紅,怒喝一聲,身影忽然飛起,長刀驟然朝傅殘砍來。

雪亮的刀芒劃破長空,強大的氣勢全部朝傅殘湧來,這一刀,遠遠超過了傅殘之前在流雲鎮外碰到的緹騎首領。

只可惜,今日之傅殘,早已不是幾月前的傅殘了。

這一刀,別說自己,就算是化境中期的朱宥也能輕易接下。

傅殘抬起長劍,隨意朝前一指,一道紫色的劍芒頓時激射而出,直接把這道刀芒擊得粉碎。劍芒余勁未散,直衝而過,驟然穿過他的喉嚨。

於是,這道高大的身影便轟然砸在地上。

他還未死,喉嚨不斷噴着鮮血,染紅自己的身體,染紅地面,不斷抽搐,不斷顫抖。

這一幕看得眾人驚駭無比,不斷退後,眼神之中根本沒有戰意。

“廢物!這麼多人怕什麼?”一聲暴喝從後面傳來,只見那人雙腿一震,自馬背上飛起,驟然一刀斬下。

此人便是之前聲稱自己為惡徒的人!

傅殘雙眼一凝,冷笑道:“這一刀才像話嘛!”

話音剛落,傅殘全身氣勢暴增,整個人猶如山嶽一般,長劍一橫,驟然擋住這道驚天刀芒。

氣氛很怪,畫面也很怪。

長達數丈的刀芒,威勢滔天,卻被這三尺九寸的長劍穩穩架住,不得絲毫寸進。

此人,乃是宗師!

可依舊傷不得傅殘這個化境巔峰。

他當然不知道傅殘經過黑鐵玄蛇膽易經伐髓,經脈寬闊,內力深厚,早已堪比宗師。

之後陰煞塵埃又為他化解掉了那個液塊,令他修為暴增,徹底消化黑鐵玄蛇膽餘下的力量。

現在的他,距離宗師,僅僅只差一次機遇而已。

這人臉色微變,身影一閃,一道刀芒颳起狂風,再次橫斬過來。而這一次,依舊被傅殘輕輕擋住。

“你們愣着幹什麼,動手啊!”他怒吼一聲,長刀獵獵,不斷朝傅殘劈來。

傅殘猙獰一笑,身影忽然一閃,在眾人撲來的一瞬間消失在原地,手中長劍起落,一個個身影緩緩倒下。

他猶如一股旋風,颳起滿地塵埃,人走出時,全身已滿是鮮血。

餘下的人,就這麼看着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出去。

傅殘走着,看着前方,紅日初升,照在他輪廓的臉上。

此刻的他,不是魔頭,卻勝似魔頭了。

他沒有任何一次,殺人殺的如此痛苦。

殺,是為了自保,但卻也坐實了魔頭之名。

不殺,不可能,傅殘絕不是優柔寡斷之人。

他走出小鎮,在眾人的圍觀下,有人跟着他,遠遠跟着,他像是沒看見。

城外是平原,一望無際,沒有樹,沒有草,沒有一絲生機。

或許是因為太多人踩,所以這盛夏之際也顯得有些荒蕪。

荒蕪如傅殘此刻的心。

傅殘大步地走,他的臉上有鮮血,鮮血已凝固;他的身上有鮮血,身體已然冰冷。

他從未覺得如此寒冷。

那床下的人頭,那女孩稚嫩的臉龐,一直在眼前浮現。

他自問不算善良,但始終不能做到無情。

尤其是當知道這一切都是官府所為時,他的心情愈加糟糕,兇手可以殺,幫派可以滅,但唯獨官府,無論如何也滅不完的。

只有靠木一刀!既然不能滅!便只能改變!

他身上也有傷口,他並不是沒有受傷,但他已然麻木。

傅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天已然黑了。

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點聲音,像是在那永恆虛無的無間地獄。

他喘着粗氣,看着前方,前方一片虛無。

他有些累,但不願停下,因為一旦停下,可怕的孤寂又會環繞着自己。

這一刻,他是多麼想念楚洛兒,想念辜箐,想念朱宥。

他渴望得到她們的溫柔,或是給自己鼓勵,讓自己知道這種情況以後不會再發生。

忽然,他抬起頭來,看着前方。

只見漆黑的天地之中,一團火焰熊熊燃燒着,燃燒在這荒原之上,照亮着周圍方寸之地。

一個男人靜靜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根木棍,不斷擺弄着柴火,讓火焰燒得更大。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的動作熟練而簡潔,顯然是經常漂泊,深諳燒火之道。

大火繚繞,在夜風下不斷搖曳,沒有熄滅,反而愈加旺盛。

火光在他的臉上映出種種陰影,他已然不再年輕,皮膚雖白,但眼角已有皺紋。

更重要的事他的眼睛,深邃,卻沒有一絲生機。

他沒有表情,緩緩擺弄着柴火,眼中時而露出深入骨髓的痛苦,時而又是風輕雲淡的洒脫。

他依舊衣衫襤褸,頭髮依舊遭亂,短劍依舊在他腰間,酒壺依舊掛在身上。

還是老樣子,彷彿永遠不會變化。

不知為何,看着邋遢男子,傅殘心中莫名湧出一股悲涼。

“來了就坐,怎麼一副要死的樣子?”邋遢男子靜靜地看着火焰,大大咧咧地說道。

天氣本就很熱了,還要坐在火焰之旁,傅殘微微苦笑,緩緩坐下,道:“那晚出手相助,還沒來得及謝你。”

邋遢男子淡淡一笑,目光不轉地看着火焰,道:“牽一世姻緣,便是積德,下輩子也過得好些。”

他說這話,忽然伸出手來。

手上有酒,最劣質的酒。

看來他最近過得不算好,沒人請喝酒。

“別扯這些,那時候你恐怕還不知道我和朱宥在一起了吧!”傅殘拿起酒壺,緩緩搖擺着。

邋遢男子道:“我不算了解你,但我了解女人,一個本不溫柔的女人看你的眼神中卻帶着溫柔,這就不簡單了。為了你跟你走要和師門翻臉,就更不簡單了。”

他忽然轉過頭來,看着傅殘,笑道:“更何況,你當我看不出她已然落紅了嗎?”

傅殘沉着臉沒有說話,看了看手中的酒壺,直接朝着嘴裡猛灌。

大口地喝,烈酒入喉,辛酸、烈辣、苦澀,各種味道刺激着味蕾,從喉頭一路烈辣到心頭。

於是血熱了,心也熱了,胸膛冒着汗,額頭也冒着汗。

“朱宥待我不薄啊!”傅殘終於感嘆出聲。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傅殘此刻經邋遢男子提醒,才明白朱宥的處境是多麼的艱難。而正因為如此,她的堅持卻顯得尤為可貴。

仔細一想,闖青山寨,去龍象山莊,哪一件事不是生死之行,但她卻幾乎沒有猶豫。

傅殘再次拿起酒壺,朝着嘴裡猛灌,由於喝得太劇烈,不少清酒從嘴角灑了下來。

事實上,除了朱宥,辜箐和楚洛兒又何曾待自己薄過?

穿越過來的前半年,楚洛兒天天親自給自己挑葯,讓自己做葯浴,然後陪自己練武。這些事當時不曾覺得如何,這些年想來,又何嘗不是一種付出?

辜箐丫頭就更不用說了,命都是她給的。

一壺喝得乾乾淨淨,傅殘終於忍受不住,跑到一邊瘋狂嘔吐起來,吐得昏天黑地,幾欲虛脫。

看到傅殘踉蹌回來,坐在地上,邋遢男子笑了笑,道:“怎麼?輕鬆了?”

傅殘喘着粗氣,道:“輕鬆了。”

邋遢男子道:“因為都吐出來了,每個人心中都有塊壘,吐出來就好了。”

傅殘嘆道:“只是死的都是無辜的人,兇手又象徵著正義,所以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罷了。無妨,反正都吐出來了。”

邋遢男子點頭道:“看來我這五文錢一壺的酒好像能換更好的酒了。”

傅殘笑道:“當然,之前侯虛白的酒我可沒忘,有機會的。”

“你忘了我也不會忘。”

“那你呢?我看你也是心有塊壘的樣子。”

邋遢男子道:“我的沒辦法了,但你完全來得及啊!”

“多謝了!”傅殘笑道:“見了幾次了,名字叫什麼?”

邋遢男子一怔,道:“巫息流。巫術的巫,氣息的息,流水的流。”

傅殘瞪眼道:“你這名字倒是挺特別的。”

邋遢男子笑道:“你又何嘗不是,傅殘,這個殘字,一般人可不會用。”

傅殘攤手道:“可能是我老爹知道我是個孤兒,所以專門讓楚鷹給我用這個做名字吧!”

“接下來怎麼做?”

“怎麼做?”傅殘冷哼一聲,忽然站了起來,道:“真正的後台的暫時動不了,但動手殺人的人,我卻能殺!”

邋遢男子道:“看來這壺酒真的沒有白喝,記得,要割頭噢?”

傅殘回頭一看,只見邋遢男子臉上也涌着淡淡的殺意。

傅殘笑了,道:“走啊!跟我去秦始皇陵走一遭?”

“是想讓我保護你吧?”

傅殘大笑道:“反正都是玩兒嘛!我有錢,有酒。”

邋遢男子搖頭道:“不行,時候快到了,我得回京城,給亡妻掃墓。”

傅殘點了點頭,沉聲道:“保重。”

邋遢男子緩緩離開,道:“我的名字,不要對別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