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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過後,漸漸多雨。二月初七的午後,小雨澆灌在達摩庵庭院中的泥土上、大觀園中,春意復蘇。

賈環在鋪着柔軟粉色坐褥的塌椅上坐着,神情沉靜的喝着茶,看着拱形窗外的小雨,如絲。

秦可卿一身淺白色素衣,素臉朝天,依舊是人若嬌花。眉黛間有說不盡的溫柔。兩人間的圓桌上擺着十幾份報紙,雜亂的鋪開。她注目着賈環的側臉,溫聲道:“環叔,你看,京中的報紙大都在說你和林姑娘的好話呢。你還在擔心嗎?”

她在達摩庵中,佛經不過是做個樣子,消遣時間,主要還是看各種報紙。

賈環聽着秦可卿的話,收回視線,輕聲道:“可卿,我知道啊。別擔心,我在想別的事情。”

如他所料,在飲水詞和紀侍郎表態的雙重影響下,經過時間的發酵後,到二月上旬,京中的風向確實已經變了。不再批判他意欲求娶黛玉的事。

據聞,數日前,京中名士,方宗師的好友,楚王系裡的頭面人物之一,胡夢陽上門把韓秀才罵了一頓。

就輿論而言,他和黛玉的感情,婚事,已經成為過去式。這件事已然結束了!

秦可卿溫柔的點頭,“嗯。”纖巧婀娜的柔弱大美人,俯身給賈環添茶。精美的銅質茶壺,壺嘴上流瀉出筆直的熱茶,沖在光滑的白瓷茶碗中。

賈環笑一笑,看向窗外的雨景。

他剛從黛玉的瀟湘館過來,到秦可卿這裡坐一坐。和可卿聊什麼不重要。相對坐着,她便會給你一種很舒服、愜意的感覺。或許,這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他想着他的事。

人心裡,都是有一些禁忌的事情的!韓秀才這樣賣力的黑他。同時,卻將林妹妹的名聲給敗壞。在真理報上刊登文章,天下皆知。他不能容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奪嫡之局,破局當在今年!屆時,所有的事情,新帳舊賬,一併解決。

結束不是結束。而是,一場大劇的開始!且等且行。

雍治十七年的春闈大比,定在二月十六。所以,二月初七時,京城中早已經是士子們的天下。

三千多舉子,齊齊匯聚京師,熱鬧可想而知。士子們舉辦文會,向權貴大人們投遞文稿,同鄉相聚,與名妓相交,唱和…。所以,京中輿論的焦點從賈環身上轉移,其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三年一次的春闈,有太多的話題性。

初八的晚上,荊園中,舉辦一場盛大的文會。名士、名妓、舉子云集在此。

按照常理來說,在考試即將來臨之前,舉子們應當在旅舍、會館中精心溫書。但,熟悉科舉體制的人都明白,在考試前,需要揚名。否則,殿試後,選庶吉士,誰知道你?

要知道,張居正當年並非三鼎甲,但通過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奠定了他的“道基”。

胡夢陽,五十齣頭,官任司業,一身青色的道袍,很有文人氣質。京中名士。他的文學理念和方宗師相近,兩人交往密切。同時,他時常參加、主持在荊園中的文會,因而也是楚王黨。

大殿中,約有近百人。燈火輝煌。絲竹彈奏,歌舞不絕,觥籌交錯。

胡夢陽舉杯道:“今日京中群賢畢至,少長咸集。諸位滿飲此杯,再請玉華大家一展歌喉,為諸位文思助興!”

“好!”

滿殿的叫好聲響起。分席而坐的七八十名京中文士,參加會試的舉子,紛紛舉杯,氣氛熱烈。

荊園此時舉辦文會的大殿,東側臨北湖。此時,一艘兩層樓高的畫舫徐徐的靠近大殿東邊的露台。顯然,名噪一時的絕代名伶,石玉華將從船中而來,由露台步入大殿中。

星輝落在乾淨的露台上,空寂無人,月華如水。殿中眾士子,凝神屏息,注目着畫舫出口。爭相一睹美人風采。

突然間,畫舫中,絲竹齊奏。韻律是醜奴兒。大殿中的眾人,響起微微的驚呼聲,期待感更盛。國朝名家賈探花當著石玉華的面,所寫的名篇:醜奴兒-少年不識愁滋味。

此時,畫舫中,偏廳里,兩名受邀而來,教坊司中的名妓美人,相對而坐,憤憤不平的小聲議論着。

“她算什麼東西?不就是幹上當今天子怠政,喜好美人,所有才能去西苑中表演幾曲。把她給驕傲的!她比隨和的詩詩前輩差遠了。”

“就是,你看她狐媚子的模樣,見誰都是一副沒睡醒,眉目傳情的樣子,勾引男人們心頭痒痒的。她還偏要說自己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呸!”

船艙正廳,石玉華一身素黃羅衣,站在鋪着地毯的船艙中,正準備唱歌。

隔壁的議論傳過來。她的丫鬟盈盈忍不住道:“小姐…”

石玉華肌膚如雪,身姿窈窕,精緻的玉臉上平靜無波,輕輕的擺擺手。心中毫無波瀾。人不遭嫉是庸才。十六歲的姑娘,頗具大家風範。曲聲到,即開口。

“少年不識愁滋味….”

聲音既出,滿場寂靜。石玉華的聲音,並沒有她師父林千薇那種金玉般的穿透感,而是帶着一種帶着幾許朦朧、慵懶的味道,通過唱功腔調,營造出如夢如幻的情緒氛圍。

一曲畢,殿中掌聲、叫好聲,驟然而起!

坐在大殿中間位置的寧澄鼓掌鼓的極其帶勁,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畫舫出口。

賈先生不夠意思。絕代名伶在他家裡住着過了一個春節,都不肯幫忙引薦。他心裡痒痒的。今天跟着慶國公的次子沈遷一起過來的。

沈遷坐在寧澄的右手側。時年19歲,容貌英俊。文士裝束。他是宣大總兵慶國公沈澄的次子。慶國公的兩個兒子,一文一武。沈遷的長兄在西域跟着鎮國候牛繼宗征戰,死在西域。他坐監數年,將參加今年的禮部會試。

沈遷看看興奮的如同小孩的寧澄,心中微微一笑,他其實一樣很期待。

他與馮紫英,衛若蘭,陳也俊幾人交好。慶國公府和賈府素有來往,同為舊武勛集團。賈環,他見過好些次。他和賈環的弟子寧澄混的比較熟。

沈遷不說。寧澄的不遠處,有自上京的江南名士袁枚,紀興生的侄兒紀時春。另有,在京中揚名的士子:浙江慈溪瞿煒,浙江餘姚傅正蒙等。

眾人矚目。

畫舫中,樂聲曲譜一換,當先下來一位身姿豐盈,眼睛嫵媚的青衫美人。不少人,心中有些失望。名不副實。然而,很快便有人小聲提示,這不是玉華大家。

接着,再出來一位清秀美人,瓜子臉,秀眉如月,明眸含煙,櫻桃小嘴。有剛才的經驗,殿中無人出聲。再接着,一名中等身量,一身素黃羅衣的女子走出來。

此女身姿窈窕,婀娜。麗質天成。肌膚白皙,玉臉上不着粉黛,放任自然。剛出現,彷彿露台上所有的月光都聚齊在她身上。純凈美潔,令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