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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誤以為我送你來這裡,是為了陪伴女娃?然後你等了一年,確定是我特意安排之事,才去跟女娃接觸?”

小島沙灘,神農氏皺眉看着面前鼻青臉腫的吳妄,眼中帶着少許狐疑。

吳妄抬手在臉上一抹,立刻恢復了風度翩翩。

他向前半步,拱手、並腿、身體前探,用字正腔圓、略顯渾厚的嗓音,道一聲:

“是的,岳父大人。”

老前輩臉黑成了鍋底,差點沒忍住又收拾這傢伙一頓。

吳妄嘿嘿笑了聲,忙道:“前輩,前輩,我暫時繼續喊您前輩就是。”

“混賬!”

神農氏瞪眼罵道:“女娃她只剩殘魂,全憑一股執念存於世間,莫說不能離開東海之地,便是停下填海就要徹底魂飛魄散!

你、你竟!”

吳妄皺眉道:“前輩讓我來此,難道不是為了精衛她集念成神之事?”

“成神?”

神農氏一頓,卻是不再說話,慢慢坐在了沙灘上,聽着海水沖刷沙地的聲響,卻長久的沉默着。

吳妄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他打量着突然現身的老前輩,先確定老前輩與此前一般無二,是確實存在的,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隨後,吳妄發現了一些細節。

第一次見老前輩時,老前輩給他那種如老樹枯敗之感已消失不見,蓑衣下的衣袍也沒了污漬,面部的皺紋少了小半,年輕了不少。

“前輩延壽之事,成了?”

“成了,”神農氏輕輕一嘆,“雖說付出了一些代價,但暫時不必擔心人域無人守護之事了。”

“代價是什麼?”

“一些不會對人域和人族造成任何損害的代價。”

神農氏緩聲道:“不多提此事了,我來之前已回了人域一趟,更換了四海閣閣主,不過四海閣內部不正之風尚存,非朝夕可改。

人心變了,確實是與人域初辟時不一樣了。

你……當真看上了老夫女兒?”

吳妄剛要說話,神農氏又道:

“該不會是因只能與她接觸,這才動了心吧。”

“這個,”吳妄坐去神農氏旁邊,坦然道,“最初的動力肯定是這般,但前輩,我說實話……嘿,陷進去了。”

“哼!”

神農氏罵道:“若不是知曉你品性,你以為自己還能在這裡活蹦亂跳嗎?”

吳妄定聲道:“前輩莫要擔心,只要前輩答應將精衛許配給我,婚房北野獨棟、婆媳婚後分居、長子可隨前輩姓、以後我們家她管賬!

母上,會、游、泳!”

神農瞪着吳妄,罵道:“誰答應許配給你了?你這一套一套說的什麼?你母親不是日祭嗎,會游泳怎麼了?”

吳妄笑道:“這其實是我聽來的一則笑話,本來是個讓男人棘手的問題,若一家都是凡人,母親和夫人一起掉河裡先救誰。”

“哦?”

神農氏沉吟幾聲:

“此問題頗為刁鑽,看似簡單,實則暗藏機鋒……好了,莫要岔開話題。

這些時日,你修為倒是突飛猛進,切記穩紮穩打,不可操之過急。

需知,有多少天賦出眾之人,前期突飛猛進,一遇瓶頸便白首難為;悟道之事,重在一個悟字,若是悟不到、就是悟不到,法術再純熟、功法再高明,都是無用。”

吳妄應道:“是,小子受教。”

他又問:“那前輩,關於精衛集念成神之事……”

神農微微皺眉,略有些欲言又止,坐在那再次陷入了沉默。

吳妄低聲問:“是有什麼困難嗎?若前輩下命,只需要在人域立廟……”

“老夫何嘗不想?”

神農氏注視着海面,緩聲道:“老夫將她搬來此地,遠離塵世喧囂,何嘗不想用此法助她。

可……”

“可什麼?”

“她有何功績,能當得起立廟受香火?那些倒在邊疆的將士又有何人來立廟?”

神農目中帶着少許悵然,吳妄在一旁也陷入了沉默。

“那我帶她回北野,”吳妄低聲道,“我沒有前輩這般高潔品行,去做這些蠱惑人心的事也無所謂。”

神農嘆道:“此時她神魂全憑那一縷執念,已無法承受任何波動,莫要多想了。”

“就沒有讓她活過來的手段嗎?”

“她活過來後,你也無法再與她接觸了,”神農問,“如此,你還要做嗎?”

“做。”

吳妄看向了神木的方向,“前輩您說方法就是。”

“可惜的是,人死不能復生。”

神農緩緩一嘆,面容又顯得蒼老了幾分,眼底帶着幾分回憶的光亮:

“我用了這般漫長的歲月,才接納了這一事實。

她出事那年,才十幾歲,被東海上的煙波吞沒,僅剩這般殘魂執念,化為精衛,憤憤不平地想要將東海填平。

她就是這般不服輸的性子,以前也是天天跟她幾個姐姐打架。

也是我此前欠了考量,只想着將你送到安全之地,卻不曾想,你身上的咒法還有漏洞。

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你還是早些放下吧。”

“是前輩把我送過來,憑什麼現在又讓我放下!”

吳妄站起身來,微微攥拳,定聲道:

“前輩是人皇,能與天帝爭鋒,還救活不了一個殘魂?你這讓我如何能信!傳聞中的不死葯可否讓她復原?”

神農反問:“她已無身憑,如何復原?”

“那如果再塑肉身?”

“此時再重塑肉身,她神魂之脆弱,壽元恐怕不超過半日。”

吳妄張張嘴,雖然知道自己問這般話有些不對,但還是忍不住低聲道:“那前輩……你以前幹什麼去了?”

“我是人皇。”

神農慢慢閉上眼,眼底帶着幾分苦悶:

“在我突破到這般境界之前,每一分法力都是對諸神的威懾,不可浪費。

而當我突破到了這般境界,一切已是無法挽回。

平復心態,莫要激動。

我是她父親,比你更想她能活過來,而非白髮人送黑髮人。”

吳妄後退半步,站在那久久沒有動彈。

“抱歉,前輩,是我有些失言,我……去平復下心境,稍後還有要事要對前輩稟告。”

吳妄低聲道了句,轉身走向那棵神樹,回了自己的木屋。

精衛已恢復填海的狀態,展翅在旁飛來飛去。

神農就坐在沙灘旁,披散着灰白長發、蓑衣略顯蹉跎,懷中抱着那根木杖,許久未曾動彈,彷彿一座孤零零的礁石。

……

這大荒,就沒有令殘魂復原之法嗎?

吳妄也忘了自己幾個日夜沒有離開過書桌,面前擺着一部部書籍,羊皮卷、書簡、石板,都是他自北野收集而來。

大部分後來換取的典籍,都存放在了林素輕老阿姨那。

這些東西吳妄都看過,此時卻猶自不肯相信自己的記憶,逐字逐句的搜查着。

哪怕是找到半個‘轉世’、‘復生’這樣的字眼也好……

人皇並非天地主宰,只是人族的領頭羊,自己此前確實苛求前輩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為何要寄希望於旁人呢?

終其原因,還是實力不足罷了。

聽到扑打翅膀的聲響,吳妄扭頭看向窗口,立刻調整了下面部表情,露出幾分溫和的笑意。

精衛鳥自窗外飛來,額頭彩羽已隱去,但她雙目中的神光也有些疲倦。

蓬!

青煙中,換了身淡黑色短裙的精衛,背着手跳了出來,對吳妄笑着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