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雪满堂

吳雲舟硬著頭皮走出小屋,院裡是怒氣衝衝,怒髮衝冠的王百草,在他身後跟著耷拉腦袋,一副師父救我表情的王洵和林橦。

吳雲舟心疼的說道“你說說你,找雞找雞,幹嘛欺負我這兩個徒弟,那都是你師侄啊。”

王百草大手一揮,油鹽不進的說道“我跟你說,今天我要是找不到我的雞,我能把太和宮那尊真武大帝砸了,你信不信?”

要是別人說,吳雲舟鐵定是不信,可若是王百草,那就真的很有可能了。

“別生氣別生氣。”吳雲舟拍著他的後背,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有沒有想過那隻雞,很可能被吃了?”

“吃了!?誰吃的,給我站出來,今天就算他是皇帝老子我也得扒他一層皮,敢吃我養的雞,他怎麼不吃屎呢?”

裴遠野整張臉都差點兒垮地上,心想肯定是完蛋了,這吳掌教絲毫沒有威嚴啊,就算王百草是師兄,那人家好賴是個武當山掌教,總歸要尊重一些吧?

這倒好,別說尊重了,就差騎他脖子上了。

吳雲舟大手一搓,狠下心來,說道“師兄我就跟你明說了吧,這個雞就是我吃的,是裴遠野這傢伙給我端過來的,我想他也不是故意而為之,你先聽聽他的解釋。”

裴遠野連忙說道“王道長,那個雞是自己跑到我門口的,我拿劍嚇它,它就直接嚇死了。我實在是不知道那是你的,不然打死我,我也不敢燉了啊,要不我賠您一隻?”

王百草似是僵在了原地,吳雲舟小心翼翼的拿手指頭捅了捅,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我殺了你!”王百草伸手就要掐住裴遠野,好在吳雲舟攔在前面,堂堂武當山掌教被揪住了鬍鬚,疼得面色漲紅,吳雲舟忙招呼道“林橦,王洵!為師都被欺負了,趕緊把你們師伯拉開啊!”

場面一時間亂成了一團,別看王百草年過半百,身子骨異常硬朗的他三個人都很難攔住他。

“鬆開我,別逼我連你倆一塊揍了!”王百草近乎咆哮著喊道,裴遠野躲在牆角,捂著腦袋,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燕彥,你什麼時候能帶齊道長來啊。

“師弟,胡鬧!”

齊常靜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外,厲聲呵斥道。

“胡鬧就胡鬧,胡鬧我也要宰了他,今天別說你了,就算咱師父從天上飛回來,我也得宰了他!”

“一隻雞而已,你讓他賠給你不就好了,實在不行,你就再讓他替你幹些活,你還想真殺了他不成?”齊常靜走過來,三下五除二攥住了王百草的雙手手腕,語重心長的勸道。

王百草停了下來,望向訕笑的裴遠野,沒好氣的說道“那就讓他賠我一隻雞,至於幹活就算了,我怕他一把火燒了我的百藥房。”

裴遠野連忙應下“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還上您這隻雞的。”

一場鬧劇風波結束,裴遠野神色呆滯的望著凍成冰幕的瀑布,剛才真是太恐怖了,剩下的雞湯都被王百草帶走了,自己忙活了半天是一口湯都沒喝上啊。

不過,至少自己還活著,剛才那架勢,他絲毫不懷疑王百草會一巴掌拍死自己。

“喏,這碗給你。”

燕彥端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遞到他面前,裴遠野驚訝的說道“怎麼還有?”

少女洋洋得意道“我這麼七竅玲瓏的女子就不會偷偷留下一碗嗎?”

“你吃吧,我不餓。”裴遠野搖搖頭,誰知燕彥不好意思的說道“其實我是吃過才去找的齊道長。”

“……”

“好你個燕彥,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死掉啊,你要是再晚來一步,你就只能一個人尋真了。”裴遠野哭笑不得的接過碗,長鯨吸水般的喝了一大口,自賣自誇道“不愧是我燉的,果然很好喝還很好吃,日後葉靈兒嫁給我,她一定也會很喜歡。

你說呢,燕女俠?”

燕彥很給面子的點點頭,只是在裴遠野不在看她時,那雙含著笑意的雙眼總有些牽強似的,就連她都不知這是為何。

明明是個將死之人了,還那麼在乎這些事情幹嘛?

意興闌珊的附和著裴遠野的自誇自賣,她開口說道“我下午想自己到處轉轉,你一個人和林橦去尋真。”

“怎麼,不是說好一起的嗎?”裴遠野停下筷子,奇怪的問道。

燕彥沒在搭話,一個人徑直走回了茅草小屋,裴遠野端著碗傻傻的站在原地,剛才不是還很高興,怎麼突然就生氣了,難道自己做錯什麼了?

午後,裴遠野躺在床上睡眼朦朧之時,小道士林橦清脆響亮的聲音便在門外響了起來,他喘著粗氣,一張小臉漲紅,哈著熱氣站在門外,手中還多了一道拂塵。

“越來越像個小道長了。”裴遠野毫不吝嗇的豎起大拇指,林橦笑得可愛,嘴角處一顆虎牙若隱若現。

“那個大姐姐呢?”林橦左右張望,撓頭問道。

“她啊,誰知道她去哪兒了,不用管,今天下午去哪兒?”裴遠野心中有他的主意,已經不在刻意尋真他,如今只打算好好看一看這座道教祖庭,還有便是要還王道長一隻雞。

林橦早已仔細思量過,當下回答起來毫不猶豫“去南頂!”

南巖,是一個聽起來便仙氣縹緲的字眼。

據傳說,武當山第一任掌教張仙染便是在南頂羽化昇仙,是步步青蓮,踏出一條長長天階。

林橦在前面帶路,裴遠野隔著很遠便看見站在南巖之上有一位仙氣飄飄的道長。一套拳法打下來,渾然一形,拳風揮舞間有烈烈作物的破風聲。

好強。

這是裴遠野唯一的想法。

“師伯!”林橦興高采烈的小跑起來,踏著積雪的小道長步履蹣跚,讓裴遠野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跌倒。

“小林橦來了?”剛剛還是拳風罡烈的道長看是林橦,面色很快就變得和藹起來,伸手替他打理了一下發髻,和善的朝裴遠野點了點頭。

裴遠野認得他,這不就是自己剛來武當山,同吳掌教大吵一架,憤憤推門而出的那位道長嗎?看起來是很親善的人啊,到底是什麼事兒能讓這種人生那麼大氣?

“錢師伯,人我給你帶來了。”林橦像極了裴遠野前世看的抗戰片漢奸,那副小模樣已經不是形似而是神似了。

“幹得不錯,小子你過來,陪我打兩拳。”

啊?

這不是要打拳,這是要揍我啊,那還不如明著說要揍我呢?

硬著頭皮走到錢槮身前,裴遠野將雀唳和白裘紛紛摘下遞給林橦,握指成拳的他面對雙手負後,神色自若的錢槮,心中忐忑不言而喻。

直拳而出,蘊含了全部力道,砸向錢槮面門。

後者雙腳微微左移,輕而易舉便避開了這一拳,隨即伸出左手攥住裴遠野出拳的手臂,往自己懷中一攬的同時,腳步再度微移,讓其獨自一人摔倒在地。

“感覺如何?”錢槮輕聲問道。

“沒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就再來。”

林橦站在一旁,看著裴遠野無數次摔倒在地的悽慘模樣,不忍心再看下去的他轉過身去,嘴中唸叨著今早背誦的道經。

“現在有什麼感覺?”

裴遠野摔得已經麻木了,他苦笑兩聲,說道“似乎摸著點兒門道了。”

“那就再來。”

裴遠野咬著牙,再度出拳的他不再是直來直去的拳鋒,而是伸手砸向錢槮的肩周。

錢槮下意識抬手去擋,裴遠野嘴角有了笑意,他猛地低伏身形,從上而下一胳膊頂向肩周,錢槮腳下不穩,踉蹌的後退幾步才停下。

“怎麼不乘勝追擊?”

裴遠野如實說道“我知道道長是故意賣給我的破綻,真要打起來,全憑蠻力,道長就能砸死我。”

“覺得如何?”

“很玄妙,一時間很難參悟。”

錢槮哈哈大笑,說道“裴遠野,你天賦根骨都很好,要不要在武當山多留幾日,我有把握在半年內教會你。”

裴遠野傻了片刻,搖頭說道“如果真那樣的話,師父恐怕會提著劍過來砍死我,雖做不成您的徒弟,但很感謝您此番指導,感激不盡。”

錢槮身姿挺拔,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笑意不減,他走到裴遠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很好,裴遠野就這樣不卑不亢的走下去,擔子很重,別被壓垮了。”

“您放心,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心大。”裴遠野心中雖奇怪於這一番話,仍是輕聲說道。

“去吧,天色不早了,你哪位燕姑娘或許已經在等你。”

林橦將白裘和劍還給裴遠野,他神色疑惑,平日總愛發脾氣的錢師伯,今日脾氣為什麼好的出奇?

裴遠野穿戴好,便跟著林橦一起往回走,天色已是近黃昏,明明才出來沒幾天,可心裡真的很想念那座靠湖的小院,那份歸心似箭的悸動令他悵然。

錢槮目送二人背影,抬手搖晃了片刻,這位在武當山地位超然的道士,竟是對著裴遠野的背影行了一禮。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