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雪满堂

浮雲山莊山門下,許雲庭將一封信交付給了周培元,囑咐道“這封信交給江南道嶽州巴陵郡的一位故人,名稱姓氏都寫在了信封外皮上,他性子熱情,莫要覺得奇怪。”

周培元點頭記下,將信好好的收了起來,許雲庭伸開雙臂攬住他,兒時總覺得師叔很高大,如今卻也比自己矮了半頭左右。

“江南道危險,你雖劍術高超可終究還是個孩子,千大萬大你的命最大,可莫要逞強,師叔還等你回來跟我喝酒。”

似乎很久沒有人將自己看做是個孩子了,在山上他是蒼雲劍宗的驕傲,百年來第一劍道天才是榮譽也是重擔,在江湖中他代表著蒼雲劍宗的臉面,好像很久沒有人關心過他是否願意將這一切背在身上了。

他不由鼻尖一酸,看著鬢角生起白髮,眼角有了皺紋的師叔,將這些囑託悉數記在心間。

許雲庭忽然咳嗽的猛烈,周培元伸手扶住他,神色關切。

“沒事,老毛病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原本想著能在垂垂老矣前再走一遍江湖,可如今看來很難了。”

周培元搖頭道“沒事的,不管您多老只要您願意我就是揹著也會帶您再走一遍江湖。”

世間大苦,莫過於看曾替自己遮風擋雨之人慢慢年老色衰,可明明自己已經長大了有了遮風擋雨的能力,他們為什麼都老了?

比之這邊的師叔侄溫存,另一邊的裴非衣可就要歡快許多,此時她抱著江小湖毫無思緒的說著大堆大堆的胡話,於柔兒和張實初站在旁邊,被她稚氣言語逗得笑聲不斷。

“非衣,我們要走了。”周培元由遠及近而來,看那通紅的眸子應是剛剛哭過。

“好……”萬分不捨的將江小湖交給於柔兒,裴非衣牽住周培元的手,才覺得心裡稍稍安心些。

於柔兒英氣十足的笑道“等你回來再問劍一場。”

“沒問題,我很期待。”

周培元先將裴非衣抱上馬車,隨即一躍而上,雖心中有萬般不捨,可終究還是要走的。

他狠下心抖動手中韁繩,馬車悠悠而走,隨即速度慢慢變快,許雲庭雙手負後看著那輛馬車,似乎理解了當年自己在蒼雲劍宗,每每下山時師父看著自己背影的那般複雜心情。

應該就是那種似是看著曾經年少自己,卻又跟自己走向全然不同道路,那種期待和不捨似是打翻了醬醋茶混為一談,足以回味許久。

新老江湖的交替,往往不是轟轟烈烈,而是安靜的可怕。

在這一刻,一個曾青衫仗劍的少年,在無聲中放下了心中桀驁。

——

春暖花開日,冬雪消融時。

比之劍南道萬物剛剛復甦的荒蕪,江南道已然是繁花錦簇,猶如一團團浮於人間的彩色雲朵,遙遙一望便好似是進了天上仙庭。

裴非衣頭上戴著花環,指著出現在視線中的高聳城牆,只是下一刻那份激動就變成了恐懼和害怕,城牆上懸著數十具屍體,幾具已經被風乾只剩下枯骨,有的還在滴血不止,顯然是新掛上去的。

周培元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眼睛,他還是低估了江南道這邊的混亂程度,沒想到在這邊江湖和朝廷的衝突都搬到明面上來了。

“這位公子啊,您慢些走……”

車前站住一老翁,他破衣爛衫,隔著老遠周培元都能聞見他身上那股酸臭味。

“您趕緊把你手裡的那柄劍收起來吧,如今嶽州州牧下令,凡是看到私自佩戴刀劍的江湖人不用多問,直接拉去大獄先打個八十大板再說。

前幾日巴陵郡的幾個年輕的江湖後生不服前去府衙說理,這不都被掛在城牆上了。”

周培元問道“龍門呢?”

龍門作為江南道第一宗派,它的態度無比關鍵。

“這我也不知,總之您趕緊把劍收起來的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周培元點頭謝過又給了老人一些銀兩,繼續驅車往巴陵郡而去,守城士兵囂張跋扈,在看到周培元這副模樣後非但沒有所收斂,反而是愈發過分,有一個甚至還伸手掐了裴非衣小臉一下。

那雙手還未縮回去,就被周培元伸手鉗住。

“給我放開,不然把你也抓緊大牢,好好的伺候伺候你!”

殺豬般的嚎叫伴著噼裡啪啦的骨裂聲,周培元猛地用力一推,那人就嵌進了城牆當中,昏死過去。

“蒼雲劍宗,周培元。快去告訴你們郡守一聲,省的你們都死在這兒。”周培元從車廂中拿出劍,身形飄搖盤旋落在車棚之上,劍不出鞘,已是鋒銳之氣必現。

馬車被官兵團團圍住,可人再多,周培元若是想,一劍足以殺之。

過了沒多久,那過去報信的官兵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左臉上還多了一個巴掌印,顯然是那郡守打的。

“郡守大人有令,放行!”

氣喘吁吁的說罷,那人累癱的坐在地上,周培元收劍駕車往城中而行,師叔讓自己送信而收信之人就是這位巴陵郡郡守。

郡守府邸,一身穿便服的矮胖男人已在這裡等候多時,在看到周培元的馬車後連忙上前,熱情的詢問道“周公子這一路可還順利,吃住可好,您放心到了巴陵郡那就是我的地盤。

我知道你們這些江湖豪俠都喜歡一夜風流,我已經跟巴陵郡幾個上好的青樓說好了,夜裡就有好幾十位姑娘來府中,保證讓您在這兒留下一段少俠佳人的佳話。”

“不!他不需要!”裴非衣像個護食的母老虎,兇巴巴的替周培元回拒了。

周培元也是輕笑道“您不必如此費心,我本就沒這個興趣,師叔讓我把信交給您,不如我們進去說?”

點頭如搗蒜,龐大海走在前面,邊引路邊說“當年恩公從山賊手中把我救了出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被恩公所惦念,真是太好了……”

周培元看著龐大海那激動的神色,心裡對於江湖和朝廷的問題有了自己的答案。

江湖立足不止百年,它早已滲入了大周朝的骨血當中,何人會自砍手臂,自吸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