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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先生頷首點頭,表示認同。

他朝陳凱之微微一笑,徐徐問道:“那麼,護國公可有應變的手段嗎?”

陳凱之聞言,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我,其實是個極簡單的人,可能在外人眼裡,我這人很複雜,可我想,應當是他們誤會了我,我這輩子,只認一個死理……”

陳凱之不禁笑了笑,手卻是依舊摩挲着案牘,不再繼續說下去,只是眼睛裡,似帶着笑,又似掠過狡黠的光芒。

夜已漸漸深了,無星無月的深夜,格外的黑暗。

外城的碼頭。

似是帶着不安分的躁動。

這裡的人家,大多貧賤,都是搭着水樓或是棚子沿着運河密密麻麻的不見盡頭,這裡潮濕陰暗,即便是白日,也難見採光,在這樣漆黑的夜晚,更是黑得不見五指,腳力們清早忙碌了一日,此時本該呼呼大睡,偶爾,會有夜啼和狗吠。

這密布的水網,猶如一攤爛泥,平時,俱都帶着一股惡臭,以至於尋常的差役,都不肯來。

而管理這裡的機構,則屬於戶部,自然,戶部的大人們是不可能屈尊來此的,對他們而言,他們只需關心糧食入庫的問題便可以了,於是乎,數百年來,這裡的真正管理者,則大多是自水寨中成長出來的所謂‘香頭’,他們向上,巴結着上頭的司庫,負責聯合起來,與商賈們洽商卸貨和上貨的價碼,而向下,則是這水寨的管理者。

只是今日,本該平靜的夜晚卻變得不太平常起來,越來越多的火把點了起來。

隨即,漆黑的蒼穹之中,突的一盞孔明燈升騰而起,地下黑暗中無數眼睛看向這孔明燈的光亮,突的有人在黑夜中發出了怪叫。

接着,銅鑼響起,先是狗吠急促,敏感的孩子發出哭鬧,隨即,黑暗中,喊殺四起。

這裡的水路,直接連通着內城,似乎是有人早已打開了夜間封鎖水道的水閘,於是乎,有人自水道直接進入內城,一時之間,城門內外似乎遭受了夾擊,喊殺震天。

這突如其來的喊殺,驟然間,驚醒了所有的人。

只是在這惶惶深夜,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安的人門窗緊閉,各營的官兵克制着不敢貿然行動,只是來回到處都是前去打探消息的探馬在城中噠噠噠的踩着滿是苔蘚的青石板。

“南門破了,南門破了!”

有人大叫,緊接着,黑暗之中,似乎無數的人流湧入了門洞,這一下子,原本不安分的人,或還是膽怯戰戰兢兢的人,突然變得更加不安分起來。

前些日子,京畿附近遭了災,城外早有不少逃荒的災民,就宿在城外,勉強度日。

眼看着要入冬,天氣開始轉寒,可是即便是在京師里,卻依舊有上無片瓦,下無立錐的百姓不得不蜷在陰巷、牆縫之間在這寒夜之中瑟瑟。

即便是大陳的天子腳下,在這繁華如織的洛陽城,這江山,也遠不如那些平日高喊天下承平、海晏河清之人那般說的那般牢固,一丁點火星,頓時使愈來愈多人躁動。

吵雜聲響徹夜空。

“官倉里有糧……”

這一句話的魔力,足以使任何一個平時在官差面前戰戰兢兢、點頭哈腰,或是隨意驅趕,視若溫順牛羊的賤民此時突的迸發出了熱血,他們一下子,自一個溫順的羔羊,竟生生有了獠牙。

於是乎。

京師各處都是呼叫喊殺,城中多處火起。

這喊殺聲,清晰的傳至北鎮撫司。

陳凱之依舊還跪坐在公房裡,長劍橫在案牘上,他眯着眼,聽着這些動靜,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不動聲色。

晏先生亦是一聲嘆息。

陳義興則閉上了眼,面帶愧色。

情況比三人想象中,還要嚴重一些。

陳凱之不由微微抬眸,看向宴先生,感嘆起來。

“這些人,十之八九,都不是匪。我原以為,作亂的,不過數千人,可現在聽這四面的呼喊,人數卻有五倍,江山社稷,真如可以輕鬆扎破的糊牆紙,這與其說是賊子煽風點火,倒不如說是廟堂諸公們肉食者鄙的緣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朱門裡的人將門關了,不去看外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只在自己的大宅里看着歌姬輕歌曼舞,吃着美味佳肴,與人談經論典,便自以為天下承平,大陳的江山猶如鐵桶一般的穩固,卻殊不知,就在這門外,俱是乾柴,有人扇風冒出一丁點火星,於是便是大火熊熊。”

現在他終於知道趙王想做什麼了,也知道這些人肯定是趙王等人煽動的。

漫天的吵雜聲依舊縈繞在耳。

陳凱之嘴角輕輕一勾,不禁冷笑起來。

“更可恥之處在於,廟堂之上,有人或許不知這乾柴烈火,尚還可稱之為愚;可有的人,對此洞若燭火,卻為了爭權奪利,於是煽風點火,妄圖火中取栗,這……更是無恥之尤!”

這番話,令陳義興不禁慚愧。

是啊,不知道情況嚴重的人,可以稱之為愚蠢,於是他們依舊醉生夢死,自以為自己的富貴可以如五百年來的先祖們一樣,繼續延續下去。

可更可恥之人,卻是那些分明對此心如明鏡之人,這些人分明是有能力,也是有智慧的,他們看到了這些情況,並沒有為之痛心疾首,他們明明身份高貴,有能力去儘力改變這些境況,去安撫那些絕望的百姓,或是懷柔,亦或儘力去平息這些底層的怒火,可是他們呢,他們位高權重,他們權傾朝野,他們有此能力,有此智慧,卻不肯花費心思去做這些事,他們反而將自己的能力和智慧,用在了利用這些‘螻蟻’來作為他們爭權奪利的手段。

這種人真是可惡呀。

陳義興感喟的同時,不禁抬眸看着陳凱之,一字一字的頓道:“所以需要改變。”

晏先生也是附和着點頭:“要改變,需從主公與你我而始。”他還不忘提醒陳凱之現狀,“只是,眼下當務之急,該當如何?”

陳凱之眉頭皺了皺,旋即便笑了笑,下一刻才淡淡的道:“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很簡單,只認一個死理,二位先生,在此高坐吧,北鎮撫司是安全的,現在,該輪到我來處置了。”

他起身,拿起了案牘上的長劍,長劍在手,闊步而出。

公房之外,遠處,可以看到遠處的蒼穹,竟大火映照,這遠處躍躍的火光,將夜空點亮了,斜斜傾瀉下來的火光照的陳凱之的面上有些泛紅。

陳凱之就在這火光之下,微微的眯着眼眸,看着遠處,若是有所思。

而在公房之外,早已是人滿為患,上百人屏息等待,有勇士營的軍官,有錦衣衛的武官,自入夜伊始,他們便站在這外頭,沒有發出任何一丁點的聲息,見陳凱之出來,所有人的目光俱都朝陳凱之聚焦而來。

陳凱之只是看了一會,很快便回過神來,朝眾人笑了笑:“聽到了外頭的喊聲嗎?”

所有人沉默,因為他們知道護國公還有後話,因此俱是屏息靜候。

陳凱之目光環視了眾人一眼,才又道:“深更半夜,突然一下子,京里就亂了,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啊,這樣的夜晚,最需要的是恰恰不是平叛的官兵,我大陳在京師,有精兵十萬,區區一群烏合之眾,能鬧出什麼亂子?”

陳凱之的目光最後落蒼穹的光芒處,嘴角微微一挑,又繼續道:“可是,大丈夫該有所為,這樣的夜裡,出了這樣的事,我們該怎麼做?”

“勤王護駕!”有人躍躍欲試的回答。

陳凱之不禁笑了笑,旋即便搖頭:“宮中有兩萬禁軍,有護城河,有高達兩丈的城牆,賊子們怎麼能殺進宮?”

於是眾人俱是沒作聲,繼續靜候着。

陳凱之最後揚了揚眉宇,冷笑起來:“不過,我陳凱之只認一條理,那就是京里無論發生了任何的事,我都找趙王,只找趙王!”

“……”這個邏輯,有點奇怪。或者說,不是思維有跳躍性的人,是難以跟上陳凱之的思維的。

“所以!”陳凱之的面上,有點兒殘忍:“方才說的也沒有錯,是該勤王保駕,可要保的,不是宮中,而是趙王府,勤的不是陛下,而是趙王殿下!”

“從現在起,點齊所有人,除留守之眾外,都隨我走,去趙王府,為了防範未然,為了不使賊子傷了趙王殿下,我等立即出發。”

陳凱之側眸,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許傑,嘴角輕輕一勾,淡淡問道:“許隊官,你的炮隊,帶來了沒有。”

許傑忙道:“回稟公爺,按您的吩咐,三十門火炮,都運來了北鎮撫司。”

陳凱之很滿意的點頭,露出很欣慰的樣子:“把我的大將軍炮都拉上,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陳凱之拉長了話音,左右側目,看眾人一眼,才厲聲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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