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豔陽天,西峰鎮的少年林長生這會兒可能剛剛起床,陽光透過他家後院門上的那個小洞一直向西邊流去,穿過百里外的落日邊關,淌過圍繞妖山的潺潺流水,乘著六月的夏風,穿山越嶺,輕輕地撫在了千里外的一片桃花瓣上。清晨的露汁還在桃花瓣上翻滾。這裡有不少桃花樹,可能不對,感覺放眼望去整個山頭都是,還少了,若是你再站高一點,走到這山頭頂峰你會發現,粉色的桃花漫延數十里幾乎連接到了天地的盡頭,一陣微風拂過,搖曳的紅色海洋緩緩向東流向那輪朝陽,這裡是花的世界,桃的海洋。
粉色的桃花晃的人有些眩目,你若有幸走到山間的桃林中你會發現這裡還有個女孩,女孩生的極美,瓜子般的面頰上那雙滿是秋水的雙眸晃得人不敢直視,連呼吸都有些急了,此刻她正把嘴裡的桃花瓣一片接一片小心的撕咬著。桃林很大,一般人就算能進去也極有可能很快便迷失了方向,你若有幸能走到桃林中部便能看到剛才那個小女孩正把一片粘滿了露水與陽光味道的桃花瓣往嘴裡塞去。她盤著腿坐在一地的桃花瓣中,黑色的長髮幾乎快脫到了地上,一身粉色的紗衣幾乎與漫山桃林融為了一體,兩隻小嘴上沾滿了桃瓣,很是可愛,讓人生不出半點褻瀆之心。女孩就這麼坐在那裡安靜的吃著新鮮的桃花瓣,偶爾用身上那看起來極為名貴的紗衣擦擦臉頰,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孩搓了搓雙手終於站了起來,因為天空中開始緩緩的飄起了雨絲,雨絲很細,躥過紗衣浸入了女孩的袖口和領口,涼絲絲的,女孩子便扯著裙角“咯咯”地笑了起來。
漫山的桃林被人用半人多高的木樁將桃林圍了起來,木樁上甚至隱隱有能量波動的痕跡,這是某種禁制。不禁有人會乍舌,這片綿延數十里的桃林居然可能是私人的莊國,單單一片幾十裡的私人桃林似乎也還說的過去。可要知道這裡是妖族夢寐以求的修行聖地扶桑,居然會有人把這充滿元素力,寸土寸金的土地種上樹十里的觀賞桃林。扶桑郡一共也就方圓百里,在其餘幾個方向幾乎全部佈滿了高聳入天際的妖族修煉塔,數千修行大妖在其中閉關。可扶桑整個東面便只有這座桃林了。
恰此時,扶桑以東數千裡外有鳴鐘之聲傳來,中正而平和,這鐘聲來自妖山白帝城,距離扶桑有數千裡之遠,這是妖山之巔的那位每日清晨登臨白帝城洪荒殿召告眾妖的鐘鳴。於是清晨的淡淡光輝下,三萬裡滄瀾河圍繞的妖山,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無數妖族緩緩朝著白帝城方向跪了下去,蟲鳴也停滯,夏風也顫抖。桃林裡的女孩聽著鐘聲愣了一下,不過她並沒有一點下跪的意思而是沿著山路緩緩的爬上了一個土丘,咧咧嘴角微笑的地向著白帝城方向招了招手。這其實是有些僭越禮制的,若是被白帝城的議事閣的老妖們發現,指不定是要指著女孩的鼻子一頓吹鬍子瞪眼的,可是女孩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她一邊搖手甚至還一邊唱起了自己鍾愛的歌謠。
這女孩可真是大膽,不過她有這個資本。
因為剛才在白帝城登上洪荒殿最高處結晶王座的那個男人她認識,那個男人的名字叫白春鳴,是這三萬裡滄瀾河圍繞的妖山主人,是這大陸最頂尖的強者,是萬妖之王。
在這肅穆的鳴鐘中,偶爾會夾雜著女孩咯咯的笑聲和歡快的歌聲。這應該很不協調,可一片花海中,桃色女孩和這肅穆的鐘聲居然也能融為一體。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的美麗,她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紗衣,她如風鈴般的笑聲,她腳下扶桑這片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桃林。因為,她也姓白,她的父親叫白春鳴,她是白帝之女白淺淺。
淺淺殿下今年16歲了,上個月她剛剛過完她的成年禮,她還很年輕,在妖族樹數百年的生命裡,她才走過最前面的那一小撮,淺淺殿下喜歡一切桃紅色的東西,桃色的花瓣,桃色的衣裳,甚至她的床鋪,她最愛的小馬駒都和這漫山桃花都是一個顏色。淺淺殿下喜歡桃紅色,所以白帝為她在白帝城花費數年時間重新修建了一座桃色的宮殿,淺淺喜歡桃紅色,所以白帝把扶桑以東數十里山嶺全部種上了最名貴的桃樹。淺淺很享受呆在桃林裡的時光,雨涼酥酥的就像母后的手輕輕柔柔得拂過面頰,淺淺微微眯起眼,踮起腳尖像只小貓一樣慵懶的撒著嬌任雨絲劃過面頰。她很想母后,從出生以後淺淺就很少見過母后了,聽父親說母親似乎到了修行的關鍵時期所以不得不暫時閉關與她分離,淺淺想念母親那雙溫暖的手,想的打緊。
遠方中正肅穆的鐘聲才剛剛停止,鐘鳴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這是父親每日走上神殿的鐘聲,這鐘聲就和父親一樣,悠遠厚重的讓人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敬仰感。淺淺喜歡這鐘聲,儘管那口古怪的大鐘並不是桃紅色的,但淺淺還是喜歡,因為扶桑距離白帝城足有上千裡,但是隻要聽到鐘聲淺淺就能聽到父親的腳步,聞到父親的氣息。阿爸這會兒一定披著那件樣式古怪,足有一尺多厚的巨型白色披風坐在那古老到已經沒人記得它來歷的結晶王座上,聽著那些無聊的老傢伙們上奏呢。一想到每次自己用力的扯住老傢伙們的大白鬍子痛的那些老傢伙們嗷嗷直叫而父親就在一旁微笑著看自己的時候,淺淺殿下心裡就一陣高興,捂著嘴在雨中快樂的跳起了舞。
淺淺十五歲之後被迫離開了白帝城,她將在外修行十年,這是白帝對每一位子女的要求,淺淺不喜歡這個規定。因為這意味著看不到最愛她的父皇母后,騎不了那匹她最愛的粉色小馬駒“莫離”,沒有辦法每日午後趴在白帝城那座最高的鐘塔下看著城裡的風情百貌悄悄打盹,這會兒甚至那些每日裡總是對她吹鼻子瞪眼的老傢伙們,她都開始懷念起來。還好有這片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桃林,淺淺決定先在這裡呆上兩年再去到下一個自己需要修行的目的地,平日晨時淺淺就一個人在這沒有邊際的桃林裡發愣,每日下午會有幾個專門的老師過來負責給殿下教習。
殿下又在桃林裡閒逛了一會兒,便小心的挑了一處山崖邊坐了下來,撿起地上還和著泥土清香的桃花瓣在嘴裡輕輕的吮吸著,望著山風將山崖這頭的花瓣捲起來帶向山崖的另一頭。接著山風仍然沒有停息而是繼續往東,在紅色花海中蕩起一陣漣漪。
殿下就這麼坐在山崖邊吹著風,望著桃,聽著“海”,一個人,一樹桃,彷彿就是一個世界。也不知過了多久,微眯著眼的她突然覺得身上有些涼了,這讓她有些奇怪,因為特殊的血脈體制,她從出生後就幾乎很少有過這樣的感受。山風雖涼,還不至於刺骨。女孩趕緊起身緊了緊渾身的衣裳,可這是徒勞的。因為這涼意是從心底裡忽然冒出來的,就像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流向了全身,凍的殿下有些打顫,她搓了搓衣袖裡的小手,正準備抱起雙手哈哈氣,抬起頭卻忽然發現了讓她有些吃驚的一幕,山崖的那頭不知何時竟然有一個男子背對自己矗立在了那裡,有些突兀。
淺淺奇怪的並不是男人竟然能就那麼沒有預兆的忽然登上遠處的那座孤峰,她知道在自己的周圍看似安靜卻永遠有無數高手在悄悄保衛著自己,這個男人既然能瞞過這些高手而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麼他的出現便一定有他出現的道理。你說難道淺淺不擔心自己的危險?抱歉,殿下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這兩個字,因為她是白淺淺,她是白帝之女。況且淺淺的身上還帶著無數父親母親給予的重寶,她有信心能在短時間內逃離任何人的攻擊,或者等到父親母親的到來。
淺淺奇怪的是自己的心裡為什麼會忽然這麼難受,就像剛才那陣寒意一樣來的很突然,就像心臟被人突然緊緊扯住了一般,難受的喘不過氣,血液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流動,就快要把全身都凍住了。
山風吹的紅桃有些發顫,掠過過山谷間的夾縫發出“嗡嗡”的呼嘯聲,男子轉過了身來,一身墨色的玄衣,臉上帶著一個佈滿劃痕的白色面具,顯得有些滄桑,可身子卻比一旁的山峰還要挺直,讓人看不出年齡。淺淺感覺心裡又緊了些,甚至微微的發疼,因為她發現男子如山般挺拔的身姿旁,左臂那節空蕩蕩的袖口是那樣的不協調,山風將袖口吹的四處飛揚,可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輕輕的看著淺淺。殿下這會兒甚至能感受到男子目光的重量和溫度,這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盯著那雙彷彿有溫度的眼睛久了便覺得尷尬,殿下咳了咳,低下了有些發紅的臉,還好周圍也是一片桃林,男子看不見自己發紅的臉。她用腳尖在地下划著圓圈四處看了看,忽然做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決定,她撿起了地上的一片桃花瓣澀澀的問道:“您要來一點嗎?”遠處的男子看著她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
問完話淺淺才覺得有些不妥,哪有一見面就請別人吃桃花瓣的,哪怕桃花瓣真的很好吃。但她只是單純的想找點話來打破和這個陌生男人間保持的沉默,但是既然決定了請他吃桃花瓣便不管妥不妥,殿下也會執行下去了。小姑娘埋著頭便真的開始在地上認真的挑選起了桃花瓣,她決定挑一瓣大一些的,因為大花裡汁水更多。那個男子在山崖間站了那麼久,殿下覺得男子應該會渴。
男子看著不遠處低著頭嘟嘟囔囔在那裡挑選桃花瓣的紅影笑了笑。這笑容很輕,不太明顯,可淺淺感覺周身似乎忽然沒那麼冷了。他依舊挺直的站在那裡只是右手的袖袍揮了揮,山間的冷風便轉暖,開始不斷的從地上撿起飄落的花瓣兒撒入空中,送向兩座山崖之間的雲端。不一會兒便拾成了一座以花瓣做成的粉紅色花橋架在了懸崖的這頭和那頭。風的舞動中,不斷有花瓣飛舞旋轉,填在了這座花橋之上,而更多的花瓣則來到了淺淺腳下,它們彷彿有生命般的圍繞著姑娘左右飛舞。
花瓣越來越多了,此刻的淺淺就彷彿萬花之主被無數的花兒所輕輕環繞著。就連東邊來自落日邊關的陽光也湧向了這裡給花橋鑲上了一道淡淡的金邊。殿下看得有些痴了,那滿天飛舞的紅桃就彷彿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般不斷在空氣裡遊走輕舞。自己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顫抖歌唱。看著不遠處的陌生男子,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的,
是在夢裡嗎?但她又確信自己是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不過想不明淺淺殿下便不準備再想了,不遠處的花橋輕輕抖了抖似乎是在邀請自己過去。
於是沒有猶豫的,她走了過去。
在走上花橋的一瞬間她的腳顫了顫,因為那個那個奇怪的男子終於和她說話了。“淺淺,過來。”這聲音很低沉似乎遠在大海的彼岸,卻又近的如同耳邊的呢喃,在這漫天飛舞的紅色花海中,淺淺只覺得這聲音是那般溫柔熟悉,她努力攢緊了小手,強忍著全身幾乎快要沸騰的血液。“咯噔”一聲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了,一片桃花瓣落了下來,迎著山風,淚水是忽然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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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殿下?”
淺淺睜開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是剛剛才來的教習,她這會兒依舊坐在桃林裡,周圍哪裡有什麼山崖。剛剛做了夢嗎?大抵是吧,可感覺好真實啊。真是個怪夢,殿下咯咯咯的放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