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六月十五的那次比試後,天氣漸漸的更加熱了,林長生每日晨跑之後全身便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三師姐從倉庫裡找了幾件葉英前幾年穿的斷羅細錦衣讓他換洗。穿慣了粗布衣的林長生見這全是上好天蠶絲精心製成的細錦衣哪裡捨得穿啊。他便索性每日光著膀子去晨練,最近這些時日三師姐葉芷清的手藝似乎也跟上來了,雖然談不上有多好吃,不過至少也可以安然下肚了。
少年經過小半個月的鍛鍊看著似乎精壯了些,原本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也有了些古銅色的味道。長生在黑石旁練刀的這段時間中葉芷清也過來看過兩次。少年的砍柴寶劍每一次揮下去已經開始帶了些他自己的味道了,不過力量上依舊還有好大一截路需要走。
葉芷清其實自己也不談不上多會用刀,不過醉心劍道的她始終認為這二者在修煉的過程中最後應該是殊途同歸的。於是葉姑娘這兩日除了學習烹飪外也翻了不少書院裡留下的刀譜,她在琢磨怎麼能幫師弟在刀上再加幾分力。
這說出去倒是有趣了,一個厲害的劍客在學刀,一邊學還一邊在教徒弟。這種事情除了書院怕是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只能淪為笑柄吧。
握刀不像握劍這樣講求手腕的蹁躚靈活,握刀之人首先要求的就是手上的一個穩字,手上的刀穩了才能再討論如何去修煉屬於自己的刀勢。所以葉師姐每日給林長生的訓練中又加上了一項,那就是單手握刀,手要抬平,身子不能亂晃,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那兒每次至少得堅持握上一個時辰。葉師姐把林長生原來劈柴用的寶劍也給收走了,這一次她給了林長生一把柴刀,真正的柴刀,不過這柴刀應該是做了特殊處理的,三尺三的黑色弧形柴刀握在手裡怕是有二三十斤。葉芷清覺得師弟堅持起來應該很困難,不過林長生在握刀試煉中的表現卻遠遠超越了她的預期。少年只要還握得住刀便會堅持。開始少年最多隻能握上半個時辰就得停下。不是他不努力,是因為過了半個時辰後他舉二三十斤柴刀的右手會因為長時間充血失去知覺而五指無法再合攏握住刀柄了。可哪怕這樣他依然在堅持,對於練刀這件事情少年似乎有一種遠超常人的執拗。
天下刀客練刀或者為名,或者為利,再高尚一點的是為了達成心中的意。坦誠來說林長生心裡也有這些東西,不過他從來不會被束縛住,只要握住刀柄他整個都會進入一種奇異的專注狀態,仿若自己本來和這刀應該就是一體的,自己和這刀就應該劈開眼前阻擋自己的任何黑霧。這幾日師姐讓他練習握刀後,這種感覺似乎更深了,於是每日他的那把柴刀,不管吃飯睡覺都再不會離開他身側一尺了。
隨著少年每日的不斷試煉與挑戰,他能夠握刀的時間也在一點一點的增加,雖然少,不過畢竟不是離著那個舉刀一個時辰的目標更近了些嗎?
書院最近倒也還算平靜,林長生和葉芷清應該說都在學刀,斐清蘿這幾日也沒在書院裡了,聽說是去東洲找一味名貴的草藥去了,葉英則似乎在和四先生比試後似乎有所感悟,一直呆在小屋裡練劍。
書院的日子就這麼輕巧的往前滑著一直來到了六月二十四日這天的夜裡。每年的這個時候書院眾人不管天南海北都會通通放下手裡的事,聚回到二十四樓來。
這會兒他們每人都點上了一隻白燭站在了二十四樓最頂上向著寇海上的夜空輕輕拜了三拜。
大先生李道策沒有在這裡,他站在寇海中央。他的腳下是一朵翻滾奔騰的海浪,他的手上用線繫著一朵新鮮還沾著露水的紅藥花。他記得當年的她也是喜歡這麼陪著自己在寇海上隨波盪漾的。他今天依然要帶她看看,於是今夜大先生拉著一朵紅藥花在寇海的正中央踏浪而行,喧囂的風兒吹的紅藥花在他身後翩翩起舞,不過花兒被他用線系在了無名指上,所以便飛不走了吧。
很多年前,李道策愛上一個叫紅藥的年輕姑娘,身後的二十四樓和二十四橋都是李道策為了紀念她一磚一瓦修建起來的。寇海邊的二十四橋明月夜依然美麗,可惜伊人早已不再,今已八十四載。
夫子先生把手裡的酒壺扔進了身前的寇海,大抵,是嫌今日這酒太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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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再把視線從寇海拉向從西峰突圍出來的李勳一行人。自從那日二先生君璃心把他們從風寒笑的義子蓮手中救下來後,這隻還剩三百百姓和幾十邊軍的隊伍便開始向北地雄城太原撤離,他們每日大概能行二十餘日地。那夜之後西北大亂,二十四個主要城鎮幾乎有一多半都被捲入了混亂和殺戮之中,十八路調查軍團除了李勳這一隊倖存外其餘已確認全軍覆沒。風寒笑的人馬明裡暗裡趁機將整個西北的各個縣城也都納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有意思的是,自從那夜襲擊人類之後那些“蛇人”似乎並沒有繼續展開殺戮,反而聚集在一起進駐到了幾座靠近渭河的縣城裡。
據西北當地人傳說這幾日有人在那些怪物中之中看到了混雜在蛇人中間完全不一樣的兇物。這說得也是一種怪物,它們腦袋和平里見的猛虎類似,身體則依然和人類相同。相比蛇人來說,這些“虎人”的身材要更加矮小和勻稱一些。不過虎人顯然擁有更高的智慧,虎人的身上沒有鱗甲,他們更喜歡的是直接從人類廢棄的城市中尋找合身的黑色長袍或者士兵穿戴的盔甲來套在身上。在這群怪物中虎人也明顯擁有更高一級的地位。正因如此,當這些虎人開始出現後蛇人的進攻和殺戮再不像前幾日那樣漫無目標無所顧忌。虎人居然帶領它們佔領起了人類的城池。
再說風寒笑這邊似乎也是和這些怪物達成了某種約定。西北軍從不會出現在靠近怪物佔領城池的地方,不過在西北其他地方他們在控制了城池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四處逃難的百姓重新組織看管起來送回了各自原有的縣城裡,這些百姓在士兵的監督下生活和務農。已經是六月末了,距離今年的秋收也不遠了,西北軍需要掌控的是西北而不是一座座人去樓空的空城。這一點風寒笑做的不錯,除了西北事變前幾夜的混亂與洗牌之外,短短十幾日時間他就將不少西北百姓從新強行拖入了生活的“正軌”裡。
總體來說西北的局勢依然在他掌控之中,太原那邊北方軍團也沒有什麼大的動向。蓮的事情他前幾日已經調查清楚了,義子被人揉碎在土地裡的場景饒是這兩日見慣了殺伐的風寒笑看著仍是眉頭不自然的跳動了一下。不過很快他還是把這種不快嚥了下去,落出幾滴看不透真假的眼淚,之後他又親自抬來了一口黑石棺材,把蓮的屍體一點一點的用手撿了進去。
他當然有機會繼續派人去截殺李勳一行人,不過既然二先生已經從蓮的手裡救走了他們還留下了那把天下聞名的清霜短劍,那便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風寒笑斷沒有必要把這樑子結的更深了,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對二先生這樣的頂尖修道強者更為忌憚,也許在軍陣中有軍團與戰陣的保護二先生還不至於傷的了他。不過一旦脫離了這些東西的保護,風寒笑很清楚,二先生隨時可以找個夜晚過來取走他的頭顱。
所以大人物們對待頂尖修行者的態度從來都是要不斬草除根把這個修道者一門殺盡,要不絕不招惹。
別說風寒笑有沒有能力殺得了二先生,光是二先生背後書院這個名字,他風寒笑也是萬萬不敢動手的。所以李勳一行人在二十多日的顛簸之後終於順利在六月底回到了關北雄城太原。李勳的父親李仁和二哥李力更是親自帶著數百家族精銳重騎出城十餘里來迎接李勳。
如果往日能得到父親和二哥如此高的接待,李勳必定是會受寵若驚的。畢竟他只是家裡的庶子,孃親又只是父親酒後臨時起意臨幸的一個妖族,連名分都是難產死後父親才給她加上去的。
李勳表面上雖然依舊顯出吃驚,心裡卻是坦然的很。
木三那夜見形式不對便準備搶先一步出手殺掉自己,這裡面必定是有父親和二哥的點頭默許,雖然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個決定如果站在家族利益層面上來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李勳雖然是庶子,這些年確實也展現出了不錯的資質與才華,因此家族也在有意調動資源培養他。作為李家人,李勳自然知道太原城太多的秘辛和李家的把柄。風寒笑這一叛亂,李家人自然不會允許風寒笑如此這般捏著自己的軟肋。這把柄當然不是指的李勳的命,和整個太原城的安危以及李家的聲譽和王朝北地的安穩來講,便是李家當代家主李仁這條命都顯的太過輕弱了。
不過畢竟還是父子,兄弟,這些年李勳也進入了軍中八虎,聲譽名望本就在外。況且經過這次西北叛亂,十八路調查兵團和西北大營昊炎王朝的棋子親信一夜之間被剷除乾淨。若不算上半路已經被人截殺的萬木春,便只有李勳算唯一成功憑藉自己逃出來的。不僅如此,李勳離開西峰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還活著的鎮民和各地行商,在李家人眼裡這便又是很不錯的政治資本了。所以這趟回來之後,或早或晚,李勳是一定會被帝君傳喚去帝都復一次命的。說不得將來還會有大的任用,這個節骨眼上李仁和李力把姿態放低一些也是無可厚非。
李勳第一眼看見父親就在感嘆這兩年老爺子衰老的厲害,李仁雖然目光依舊如古木般深邃有神,可是那頭原來黑中帶一點綠光的頭髮,現在已經夾滿了銀絲,臉上的皺紋看著也如同刀刻般深硬。
李仁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之上,他的內心應該有很多波動,不過見到兒子後依舊只是上前來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肩膀。
“回來就好。”
李勳那個平日裡看著有些陰損的二哥今日也破天荒的朝李勳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李勳回身和一起逃難了半個月的百姓與親兵交待了些什麼,大家知道這下子是真的獲救了,這會兒遠遠的甚至都能看見雄城太原的一角了。眾人又感激著朝李勳拜了一拜才在李家接應騎兵的引導中往太原城內回去。
二先生的清霜依然遠遠的跟著,哪怕已經見到李家的重甲騎兵,清霜依然還沒有離去,他的使命是將眾人護送到太原城,這裡畢竟離太原城不是還有十幾裡地的距離嗎。還沒到,就是還沒到。
“這就是二先生那把清霜?”李仁遠遠看著那柄在空氣中飛舞的短劍好奇的問向身旁的兒子。
李勳笑著點了點頭,不過沒有說話。看到太原城,想到這一路以來的艱難困苦和無數已經歸上奈何橋的兄弟下屬,他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對書院新收的八先生你瞭解多少。”李仁通過情報自然知道是這個書院的小八先生林長生請求二先生救了李勳一命,這麼說來李勳和八先生之間不說關係多好,至少八先生對李勳是有善意的,能獲得書院的善意。在如今這可以預見即將動盪的天下自然有不可比擬的好處。
“應該也是個怪人吧。”李勳回想起了下少年清晰的音容笑貌,似乎是怕不遠處的清霜聽到,稍稍靠近了些才在父親的耳旁輕輕說道。
青霜的劍身在夜空裡忽然彎曲了一個極不顯眼的微小角度,看這樣子,它應該是滿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