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林長生來到書院的第四天了,一切似乎都按著師姐給他定的修行計劃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自從那夜和夫子先生和書院其他人聚過後,林長生就跟在葉芷清在桃林青石屋修行,三師姐趁著他不在的時候,終於將青石小屋折騰乾淨了,林長生最後還是睡在老林偏房裡。
今日上午照例把晨跑和其他項目做完後林長生又把手裡那本五州簡史草草過了一遍。自從瑤瑤走後,他和三師姐的三餐便成了一種紅色拇指大小的丹藥,這東西每餐吞下一粒,頓時便能覺得熱量從胸腹間向全身緩緩流淌,林長生一直以為這是什麼幫助修煉的丹藥,可這其實只是最普通的辟穀丹,就是口糧而已,因為三師姐真的還沒有學會做飯。
中午飯後是可以休息會兒的,三師姐自己回去二十四橋的小屋裡睡會兒交。林長生從小就沒這午休的習慣,所以這幾日他更願意跑到涼亭裡去發呆,正是蟬鳴燥意最盛的時候,望著碧海秋波一直綿延到天際盡頭的那汪寇海,林長生又想起了前夜大師兄從天外飛來的那匹劍光,那是師兄的劍氣嗎?那可真是了不得,他聽師姐說這劍是從三千里外的一座孤島飛來的。三千里,那該有多遠啊,那樣濃烈炙熱的劍光該是全天下都看得到吧。
李道策這一劍破開星空,縱橫千里,光寒九州。少年偷偷把自己想象成那拿劍的書生,一手指地,一手刺天,身下無數天下名劍爭先為自己折腰,那樣的場面,每每想來真是讓少年神馳目眩。林長生獨自一人在涼亭傻笑,這樣居然也熬過了一箇中午。
下午師姐把他一個人放到芒碭山去劈柴了,據說是為了練習他的心性,師姐沒告訴他要領,只是讓他挑那些想劈的劈。少年一個人在樹林裡亂晃,轉挑那些黝黑弱小的枯木下手,就朝那些最細最弱的地方劈,他覺得這事兒很有趣,和自己踢石頭一樣,能讓自己進入一種忘我的興奮狀態,就像每次在渭河邊踢石子兒非得踢到全身精疲力竭方才善罷甘休,少年這會兒漫山搜尋著在砍柴,這刀是師姐在倉庫裡找的,劍身該是金剛玄鐵精心煉製的,陽光下劍鋒綻出一團光華,宛如出水的扶芙蓉雍容而清冽,劍柄上的雕塑則如星宿般發出淡淡的銀光,這劍長生必須兩隻手才能勉強拿起,林長生覺得這定是把寶劍了,自己也是由寶劍的人了。
林長生沒看錯,這劍要是放在京都的話打不緊得有多少富家少年將門子弟要頭破血流的不惜萬金來求這寶劍了。
不過三師姐告訴他,這劍真的只是用來砍柴的,祖傳砍柴的,這劍早些年大先生用過,二先生用過,後來交給了三師姐,最近一陣子傳到了七師兄葉英那裡,不過葉英這兩年也沒怎麼用這劍了。
關於寶劍砍柴這事,對於這點林長生是很奇怪的,他們西峰那塊兒可都是用刀劈啊,怎麼到書院這用劍劈啊,而且還是寶劍。不過對於想不明白的事情,少年向來是不會深究的,他選擇把自己交給自己。
於是夏日的陽光下,少年右手提起寶劍,左手捏個奇怪的手勢,深吸口氣,然後“唔呀呀”怪叫著朝著芒碭山一眾細小的灌木殺了過去,他甚至幻想自己是二師兄,一劍便要劈開那深不見底的渭河流水。可惜寶劍砍偏了,砸在了一旁的粗壯松樹幹上,少年手裡的絕世寶劍頓時脫手飛了出去。
葉芷清這會兒也很興奮,她在做她有史以來第一頓飯,所以他要把小師弟支開些,這樣她才能全力發揮。“我可是很厲害的俠女呢,劍道修為高的很,做幾道小菜算什麼。”葉芷清一邊給身前的土豆削著皮,一邊怡然自得的唱起了昨日在英雄志上看到的小曲,一個人獨處的她總是舒坦自在。唱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剛才漏掉了什麼,朝左右謹慎的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才又笑著小聲加了一句“而且是天下第六美的。”說完這話葉芷清更開心了,兩眸秋水晃得周遭的景色瀲灩晴方,好不秀麗。
“丫頭,以後的確要勤快些了。”葉芷清學著師傅每次拍自己肩頭的樣子演了起來。
“弟子知曉了。”神色儀態下一刻又切換成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模樣。
她本來就是落入凡塵的仙子,天下人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一般她也是不做飯的,在書院這麼多年從來都是到處蹭飯的,師兄妹也總是由著她的性子。是啊,落入凡塵的仙子就該這般,你哪裡見過天上仙子去做飯的?
不過葉芷清昨日被鄭重告知禁止以後去蹭飯了,這話是狗子過來告訴她的。如果說這普天之下唯一真正瞭解葉芷清的人就是夫子和大先生,那麼唯一瞭解她的動物可能就是狗子了。狗子每次見葉芷清都是一副似笑非笑,頗有深意的模樣,偶爾還會趁葉芷清不注意跳起來拍拍她的頭,每次看到狗子這一副“你好自為之的”表情,葉芷清都是哭笑不得。這狗子,該不是什麼千年狗精變的吧。
狗子昨日過來扯著他的裙角走到了青石屋的廚房旁,然後回頭望了眼夫子居所的方向一邊使勁搖了搖頭,一邊又學夫子表情做出很兇惡的樣子。葉芷清立馬知道這時來自夫子師傅的通牒令了。老師今後不允許她四處蹭飯了。
“唉,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葉姑娘一邊咬抿了抿指頭上剛剛不小心刺破的紅點,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葉芷清在破天荒的做菜了,只是看著架勢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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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二先生帶著瑤瑤啟程了,他們要去千里之外,他們要去見個人,應該是故人,因為二先生親切的喊她清清,只是不知道這個清清是本來的名字還是親熱的疊稱了。
對於即將可能見到的清清,小姑娘這些日子外除了長生哥哥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了,應該是個高手,是個怪人,不過聽名字“清清”卻又軟糯好聽,可能像垂柳,像河邊的青草,又或者是山間的清風,總之應該是個如出水芙蓉般的怪人,因為二先生只會結交怪人。
瑤瑤還發現一個小秘密,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先生這兩日有點緊張,其實憑藉他的修為,他們應該早就飛到京都了,不過二先生似乎有意在路途中不斷休息,似乎,是想拖延時間?。小丫頭還偷偷算過,二先生今日已經理了四十三次掛在頭上明明很正的斗笠了,他今日還很騷的背了頂純白色的披風,二先生告訴了小丫頭這披風是有名字的叫“劍意白虹”是夫子師傅給他做的,夫子會給每個徒弟做。這披風通體純白,最顯眼的便是左右兩道翩然身後的白綾了,上面鑲著金邊,應該是刻著法陣的,哪怕沒有風也會飄舞飛揚,配上二先生頭上的那頂斗笠和滿身掛滿的七把劍,這赫然便是小說唱曲裡江湖世外高人的打扮了,二先生覺得自己今天應該很帥,偶爾會趁著瑤瑤不注意“嘿嘿”的乾笑了幾聲。
他們要去的是京都郊野以西百里外一座山坡的頂端。二先生步子有些急,瑤瑤跟不上的時候只能拉住披風后面翻飛的白綾。
這會兒應該要黃昏了,山坡下是一片林海,偶有幾道青石小徑在林間盤旋,若是看得再仔細些其實是能在林間的陰影中看到幾輛隱蔽很好的馬車,看那些雄踞高大的白馬,怕也不是什麼普通人家能夠擁有的。山間清風滑過,帶些翻飛的花瓣在風中輕揚,落日的餘暉便過來湊上分熱鬧,跟著翻飛的花瓣一起給山林鑲層隱隱的紅色輝光。
瑤瑤他們要見的人這會兒就在其中一輛馬車裡,還離的老遠她就看到了二先生身後的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清清看的很仔細,她把小姑娘的眉眼打量的很清楚,然後她又看向了君璃心,幽幽嘆了口氣。
“我去了。”她這話應該是和馬車裡的人說的,馬車對面還坐著兩位清教資歷和地位都極高的紅衣主教,兩人因為年紀很大了,眼皮有些耷拉,不過看向清清依舊滿是恭敬之色的。
女子下馬車了,她往二先生這邊來。她走的很慢,很輕,不過每一步走下去,周遭的空氣便似乎都會輕輕吟唱一般,歌聲淡淡的,清揚曼妙。她們離得其實還有些遠,不過她說的話只有他能聽到。
“這麼多年了,你想通了?”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二先生說這話的時候站的很直。
“這可不是你二先生的道?不怕書院那一套不順心,將自滅的學說了。”女子偷偷掩著嘴在笑,這話聽著卻有些幽怨。
“我來找你,便是順我心意,因為這就是心意讓我做的,所以依然劍心通明。”二先生此刻站在坡頂上閉著眼,身後六把劍卻錚然出鞘同時飛出來環繞著他,在輕吟,在低語,在高歌。
女子很認真的看了看離自己還有幾百丈的那個白影。
“夫子先生要做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太危險了,我有些擔心這兩個孩子。當然,還有你。”
“大師兄為見紅藥可以打碎星河為她照明,我又如何不行。”工布巨劍猛得插入了二先生身旁的土裡似乎在表他心意。
“我又如何不行。”女子喃喃的在嘴裡念著,神色先是吃驚然後是困惑最後卻化作了無盡的內疚與溫柔。
“我又如何不行。”
“我又如何不行?”這話念到最後已經帶上絕然的味道了。
“所以你跑這麼遠來見我?”她似乎想通了什麼,語氣飛揚起來,有些撒嬌的意味。
“恩,來了。”
看著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先生很認真得說完著三個字,清清姑娘突然清脆的笑出了聲,似乎是有感而發,天上開始落雨了,不過夕陽還掛著,白雲也還沒散開,不過確實是下雨了,雨下的不急,卻很廣,霎時間整個京都方圓百里都在下雨了。
雨絲涼涼的,姑娘的臉燒的有些燙。
“是我洛清清喜歡的,不過等的太久了。”雨簾下的她溫婉可人。
女子這話才說到一半她自己就開始動了,她要穿過一層層雨簾來到二先生面前,雨簾很厚,她是一層一層撥開的,撥到最後天地間便只剩了個牽著小姑娘的二先生呆呆得站在那裡。
剛剛下雨了,瑤瑤叫了幾聲二先生“快撐傘!”可君璃心也還是一動不動得站在那裡。今日二先生這是怎麼了,小姑娘望著全身溼透的衣衫有些惱怒的扯了下二先生的披風。然後她聽到雨簾中彷彿有聲音傳來。
有人來了,從無數雨簾後來,那人動作應該很快,可瑤瑤很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能清楚的看見她撥開一層層雨簾的動作。
小姑娘有些興奮,這應該是又遇到高人了。
“二師兄快看,她從雨中來。”
清清從雨中來,她用極快的速度摘下二先生的面具,又在他的唇上印了印。似乎知道這裡除了他之外應該沒人能夠穿過雨簾看到這一幕。她便像只偷腥的小貓一樣在那快活的笑。
她拉起了二先生身後小姑娘的左手,瑤瑤的右手上則多了一張二先生忽然原地消失前留下的紙條。緊接著這場下滿整個京都的細雨也說停便停了,清清轉身把瑤瑤的手拉起舉過小女孩頭頂朝身後的樹林揮了揮。
林間馬車裡清教資歷最深的兩位紅衣主教當即下車行禮,有穿著黑衣的苦修在奮筆記錄著什麼。
清清的全名叫洛清清,是清教第七代神女,她和二先生已經相識三十餘載了。今天她真的很高興,為清教,也為她自己,更是為了二先生的那個承諾。
這世間人誰不知道,二先生絕不食言,所以洛清清高興的揮了揮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青綠色權杖,京都中清教凌海神殿那口數十噸的銅鐘頓時鳴響起,一共三十八聲,這是在昭告天下,清教又多了一位神女繼承者。
同一時間五州大陸四百三十二座清教神殿傳聲法陣內有雄渾綿長的鐘鳴聲一齊響起,無數信徒爭先朝聖女山的方向拜了下去,從北到南,如同浪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