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夜了,天色有些悶熱,應該是快要下雨了。不過離雨點落下來應該還差了一線,蟬鳴和隨處飛舞的蚊蟲正處在最狂躁的時候,天穹盡頭隱隱可以看見一絲亮光。
亮光中間有人來了,是飛來的。
書院二先生帶著長生和瑤瑤飛來了,他們要回書院了。這世間若是單單指修行,其實哪裡都可以是書院。不過書院的先生們平日裡最喜歡聚在一起的地方還是這座石頭搭的小屋前,嚴格意義來說,這裡才是真正的書院,因為夫子先生是住在這裡的。
這會兒夫子先生應該是還在從麻館回來的路上,不過石屋前的小院裡其實已經熱鬧了起來。大先生的黃狗正攆著長生的五師姐滿院亂跑,黃狗子很興奮,如同撒潑一般,舌頭呼呼在外面吐著,口水絲順著風差點滴到了師姐剛剛才換的白裙子上,葉小姐下意識往後一躲卻是撞在了自己親弟弟葉青身上,葉青正在泡茶,姐姐這麼一撞,他手裡才泡的熱茶頓時撒了出去,幾乎全落在了正盤著腿原地打盹的四師兄身上。還好,混亂沒有繼續下去,因為四師兄還在睡覺,睡的還是很香。
天邊來人了,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正在追五先生的黃狗,它似乎感受到了天際邊二先生的氣息,黃狗略了略嘴唇,竟然原地自己吹起了口哨,吹完口哨的它又回頭咬起了尾巴,這竟然是在自轉了。
黃狗,姓黃,名狗子,這個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就是二先生的給它取的,以前大家都只喊它黃狗,可是自從二先生有一日突然心血來潮喊了它聲狗子之後,大家不知為什麼也都跟著這麼叫它了。於是從那天起,它黃狗子也是有名字的狗了。所以狗子一向是很感激二先生的,一想著要見到恩人了,狗子自然高興,因此大家對它現在正在原地打轉的行為也見怪不怪了。
狗子來書院已經好多年了,據說夫子先生還沒收大先生為徒之前,它就經常來夫子先生這裡混吃混喝,不過都是偷偷的,吃完就跑。直到大先生來之後才正式把它收到了自己門下。這麼說來狗子應該算是書院的老前輩了。在尊師重道的書院裡,狗子地位還是很高的。
“二師兄回來了。”這會兒四先生似乎終於睡醒了,揉了揉眼說道,師兄妹幾個人頓時停止了打鬧。
二師兄回來了,左手牽著個小姑娘,右手拉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小姑娘看著瘦瘦的身板很小,眉眼普通,兩隻手上的袖子輕輕挽起來了,應該是行了很遠的路,臉上黑乎乎的,灰塵都還沒散開。
小姑娘這會兒很緊張,臉上紅彤彤的。她大抵知道眼前的這些人兒就是二先生說的怪人們了,他們就是長生師兄妹了。她覺得這些人盯她盯的太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們好。”小姑娘緊張的聲音有點發抖。
眾人如同大夢初醒般反應了過來,熱絡的打起了招呼。
二先生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頭。“這是瑤瑤,是師弟的瑤瑤。”他引用的是林長生的原話,聽的場間眾人是一頭霧水,大抵和黃狗叫狗子是一個道理吧。
“瑤瑤也可能是我們的九師妹,不過這個得先徵求下老師意見。”
眾人安靜了一下,下一刻便炸開了,五師姐已經衝上去把要把瑤瑤往懷裡按了,七先生葉英正在從鞋底往外抽那種幾千兩一張的銀票,三師姐抿著嘴在那淡笑,美得天上的月亮都趕緊躲進了雲裡,萬年盤腿打坐的四先生竟然站起來換了個坐姿。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情了啊。
“瑤瑤,這個先拿著花,要是不夠再來找師兄,師兄管夠。”葉英滿臉豪氣的把銀票塞緊瑤瑤手裡,然後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收著吧,這是他的標準見面禮”這話是正摟著瑤瑤的五師姐說的。瑤瑤認真的點了點頭,她剛才偷偷看了看,銀票的面額嚇得她呼吸都差點停止了,這麼多錢她可以先幫長生哥哥存起來。瑤瑤這會兒很舒心,站在她身邊的五師姐可好聞了,全身籠罩在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裡,甚至她吐字時,瑤瑤都能問到一股幽幽的花氣。她又看了看一旁正一臉熱絡微笑看著她的眾人和滿地打滾的奇怪黃狗,瑤瑤真的很開心,長生哥哥的這些師兄妹對自己真好,那他們對長生一定更好了,小姑娘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心的笑了出來。
林長生一直站在二先生身後,從剛剛進入院子開始就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書院的這幫師兄妹最先看到的是二先生,然後是瑤瑤,他們在和瑤瑤打招呼,那便真的只是在和瑤瑤打招呼,完全把自己晾在了這裡。不過他一點也沒有生氣,他很感動,眼上都嗪上了淚花。
來這裡的路上長生就覺得二先生很不錯,所以書院的其他先生應該也是不錯的。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不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瑤瑤。因為瑤瑤是自己要求二師兄帶回來的,她不知道那個師兄說想有多高就有多高的夫子師傅會不會接受瑤瑤也來書院,他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接受瑤瑤,不過現在這種緊張的情緒似乎也淡下來了。
於是林長生朝著先生們認認真真的彎腰行了一禮。
“師弟長生見過各位師兄。”
“還有師姐呢。”五師姐在一旁拍著嘴笑道。
那邊正圍著瑤瑤說笑的眾人頓時停了下來,大家一齊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夜色裡這個一臉認真的少年。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狗子,叫了兩聲後就歡快的朝林長生衝了過來。林長生以為這隻頗具靈性的黃狗要舔自己,於是就伸手想去摸摸它的鼻子。可狗子是誰,它可不是一般的狗。只見它似乎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這個書院新來的小師弟有點不懂禮貌,怎麼能把手往前輩的鼻子上伸呢。於是它躲過林長生的手,兩隻後腳離地站了起來,然後用右前爪輕輕碰了碰林長生的頭,這便算是行過禮了,留林長生一個人在原地石化,它自己則大搖大擺的走了回去。
場間眾人淚花都笑出來了。
“回來就好。”
“回家就好。”
不知誰喊了一句“老師和大師兄也回來了!”大家便笑的更開心了。
一輛驢車在小屋前停了下來,駕車的是一個窮酸書生模樣打扮的人,這人穿著件打了幾個補丁的粗布灰衣,腳上踏著雙看著很有年份的草鞋。他面容生的很是普通,大抵就是放進人堆裡都不一定能找得出的那種。
中年書生很認真的把驢車停好後,先輕輕把套在驢身上的韁繩取了下來,那黑驢點了點頭便自顧自的小跑著往一旁的田裡去了。然後他一直等黑驢走遠了才轉過身來緩緩翻開了車上的簾子,他的每一個動作做得都認真,也很穩,給人很安心和踏實的感覺。
一個老先生坐在車裡,這便是書院的老師夫子了。夫子興許是路上走的太久有些累了,這會兒竟然靠在座椅上睡著了。中年書生上去恭敬的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待到老先生醒來時,才走到車旁拿了幾個包裹裡隨身帶著的潤喉枇杷遞了上去。
老先生一邊撕皮,一邊在看站在小院裡的林長生和瑤瑤。
“老二,這個小姑娘是誰啊?”老先生順手把剝好的枇杷放了半個在嘴裡,剩下半個則遞給了在一旁恭候多時的狗子。
“算是長生家小妹吧,西北那邊亂了,也是個可憐的姑娘。”
“八師弟想讓您收她也做徒弟,也好照顧她。”這話卻是一旁的大先生向夫子說的了。
“哦?”老先生聽到這裡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臉上泛出了笑意,把手裡剛剛剝開一半皮的批把放到了一邊,仔細擦了擦手,示意瑤瑤過去。
小姑娘拘謹得走了過去,老先生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會兒,很滿意的笑了笑。
“瑤瑤,你以後便是老九了。”
“你,願意嗎?”
小姑娘還有些懵,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這邊的幾人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與雀躍,葉英臉都要笑爛了,他覺得幾天自己真的很幸運,連升兩級,他有兩個師弟師妹了,他也是前輩了。葉英一高興又想要去身上找銀票。五師姐斐清蘿已經往回走了,她得去準備禮物。三師姐這會兒偷偷躲在一個牆角旁,又開始下意識的吃手了。
瑤瑤又回頭望了望正同樣一臉欣喜看著她的長生哥哥,臉上的小雀斑都亮了幾分。
“老二,先讓老九跟著清清吧。”夫子先生心裡似乎有了個合適的人選。
二先生笑著點了點頭,有些親熱的摸了摸瑤瑤的頭。
“你就是老八吧,你想跟著誰學?”這話夫子自然是問的一旁一直沉默的林長生了,眾人頓時饒有興致的看向了八師弟。
林長生在原地愣著,他依舊沒有回過神來,原來這就是夫子先生啊,原來這就是他師傅,似乎和自己預想的不大一樣。不過這會兒,他卻處的比較淡然了,要知道一兩天前他還只是西峰鎮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原本對於這世界他是有自己看法的,比如什麼是強者,比如自己應該學著縣裡那些老爺們說話,比如自己將來可能會做什麼。不過這些都沒了,一夜間被揉的粉碎,邊軍,怪物,書院,這些東西打破了他對世界的一切認知,所以說此刻他其實不算緊張,應該是懷著一種好奇的心情在打量這個他既熟悉也陌生的世界。
“難道不是跟著老師您?”
“我啊?我很久不帶學生了。”夫子先生伸出舌頭舔了下滴在手上的甜水。
夫子真的已經好多年不帶學生了,他真正教過的學生其實只有大先生和二先生。
三先生的劍是跟著她大師兄學的。四先生,六先生根本就是自學成才。五先生從小便是大先生帶大的,而七先生葉英的劍是跟著他二師兄學的,所以書院的徒弟們大抵自己也都算半個先生吧。
“你為什麼想學修行?”夫子伸了個懶腰隨意問道。
“我想學通天徹地的大本事。”這是少年這兩日已經在心裡想好的答案。
“為什麼想學?”夫子先生奇怪得又問了一遍。
“因為......因為,我想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恩,這是大實話。”老先生本想捋捋根鬍鬚,伸手過來後才發現早都剃掉之後了有些尷尬的擺了擺手。
“那你跟著誰好呢?”
“跟著我。”一旁的葉英和斐青蘿這次答得異口同聲。
“跟我學劍。”“跟我學花間心經。”
“學劍。”“學經”
“學劍。”“學經。”
兩聲脆響,兩個批把核從遠方飛過來落在他兩的頭上。
“不好意思,吐歪了。”正在吃批把的夫子一臉歉意。
兩人頓時用一臉幽怨卻有苦難言的表情把夫子老先生盯著。老先生咳咳的笑了兩聲,把一旁正恭敬的站在那裡的君道策拉了過來,沾了些枇杷水的手順勢就在大先生的袖口上擦了擦。“老大,你說呢,九師弟跟著誰好啊。”
“跟著老三吧。”大先生這話說的很堅定。
天下第六美的葉小姐一下子臉都嚇白了,嘴微微張著,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師傅和大師兄,她背後的“江凝光”和“帝龍翔”似乎也對這個決定感到不可思議,這會兒正在劍鞘裡自己一上一下的抽出來,插進去,抽出來,插進去。
眾人愣了一下,然後就開始狂笑,便是連剛剛說話的大先生自己都笑了起來。
大家都想看看平日裡和她多說兩句話都困難的葉仙子要怎麼帶徒弟了。
葉芷清趁著沒人注意瞪大了眼睛使勁朝大先生和師傅鼓了鼓,下一刻立馬又恢復了原樣,她覺得老師和大師兄太壞了,分明就是想看她笑話。
世間大抵所有人都認為葉芷清是如水出塵的山間白雪,是清水盪滌的池間清荷,是我見猶憐卻又冷冷清清的九天花蓮。連她父母和親弟弟都是這麼以為的,不過還是有人瞭解她的,最瞭解的兩個便是此刻正在那邊壞笑的夫子和憋笑的大先生了,這個姑娘是他們從小在書院帶大的。
這世間哪裡有什麼冰美人,只是些害羞的小姑娘罷了,
冷冰冰的葉美人兒的鼻子微微翹起,似乎有些生氣,一雙如寒夜般的雙眸間灑出點點冷光。
“長生還不去和你師姐問聲好?”夫子推了推少年的背。
長生在原地愣著不知開口該說什麼,他覺得這個冷冷的師姐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
“嘩啦啦”天上的雨這時候突然傾盆而下,一直醞釀著的燥意和悶熱頓時一掃而空。狗子叫了一聲,似乎想找個地方去躲雨。四先生站了起來,他修長的影子突然間拉的好大,大到把場間眾人都罩了進去。
於是,雨便淋不過來了。
“好。”葉芷清終於下了決定,看著林長生涼涼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