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丹田裡的傷,林長生這麼多年是沒甚麼察覺的,頂多在年幼的時候偶爾感受自己的身體似乎不如同齡人壯實,不過長了幾歲後大抵和其他沒心沒肺的孩子是一個德行的。
他這會兒在想三師姐剛才的那用寶劍砸出的一刀,寶劍出鞘後如春雷般在黑石上炸響,那黑石看著也不像什麼尋常物件,葉芷清何等修為,這絕然的一刀竟然也只是將那黑石切除掉了一角,少年偏著頭打量了一會兒那斷口處光滑的黑石面,自己提起寶劍往那黑石走了過去。
少年依照師姐的樣子,抖了抖有些僵硬的肩膀,雙手仔細掂了掂手裡的寶劍,側身,下腰,翻掌,學著師姐的樣子朝黑石砍了過去,少年這一刀雖沒什麼可圈可點之處,不過至少刀勢是直的,是匯聚在一點之上的。然後,沒有懸念的,寶劍砍在黑石上,向後飛了出去,少年的虎口則被劍刃上傳來的力量蹦裂開來。可那黑石頭看著依然完好無損,甚至連道劍痕都沒能留下。少年沒有說話,沉默著走過去把刀撿起來,又過來砍了一刀。結局又是如此。
少年有些心煩,不是因為砍不下石頭角煩,而是因為看著這塊黑石頭本身很煩,就如同他平日總喜歡踢石頭子兒一樣。所以他一次接著一次的在劈。
一劍接著一劍,那寶劍就飛出去一次又一次,揮劍的次數越多,林長生每一劍下去間隔的時間就越長。到最後一劍時,他的這一劍離上一劍之間已經足足隔了一刻多鐘。少年把最後一劍砍出去後,覺得頓時整個天地都朝自己包圍了過來,雙眼有些發黑。他趕緊把劍放下來插進土裡立住身子。若是這會兒一旁有人在看定會覺得這少年好生無聊,竟是在那用同一個姿勢砍了整整一個下午黑石頭。不過林長生覺得這事其實是有趣的,就和把黑石子兒踢到渭河裡一樣,他喜歡這事兒,一旦開始做了那便一定得弄到筋疲力盡才能算是個頭。
等林長生回到青石小屋裡,葉芷清張羅的一桌飯菜已經上了桌。少年用腿勾了勾木椅,一下子整個人便癱了進去,左手寶劍隨意拍在桌上,右手抓起桌上涼的一碗水,也不顧水花飛濺的到處都是,仰頭便一口全喝了下去。葉芷清在灶臺回頭看了他一眼,把今天剛學的拌牛肉端了上來。少年幸福的叫了一聲“謝謝師姐。”抓起桌上的筷子就把牛肉往嘴裡送。
葉芷清嘖了聲嘴,想來也是餓了,自己也夾起一塊送進了嘴裡,今兒個味道應該還算正常,好吃的葉芷清眼睛都眯了起來。
“今天刀練得如何。”葉芷清又夾了塊牛肉進嘴裡,右手掩著嘴巴小聲問道。風兒吹的她耳旁的一縷細發在空中飛了起來。
林長生稍稍從座椅裡立起來了些,仔細想了一下。“應該是挺爽的。”
三師姐聽到這話拿著筷子的手在空中頓了下,那一縷秀髮飛的更兇了。然後她便笑了出來,是帶著點欣慰的。
“那明日便接著去吧。”葉芷清又把一片牛肉送進嘴裡輕輕說了聲。
自此以後,林長生每日的修行除了晨跑和例行鍛鍊外又多了個砍石頭,這事兒他是很樂意的,每日砍起來都能進入渾然忘我的神態,一直得砍到渾身筋疲力盡一點力氣也沒了,才會回青石小屋去用晚餐。這麼砍了一兩天後,葉芷清又讓林長生堅持每日練完刀後再到黑石旁那汪活水裡去衝個涼,這潭裡的水也不知是哪裡流過來的,摸著冰涼涼的,等林長生把整個身子浸泡進去呆了會兒,卻又覺得渾身有股暖意在流淌。潭水不算深,少年踩住佈滿鵝卵石的譚底還能舒服的露半個身子來。這兩日他練完刀最喜歡的事便是靠在潭水的那汪水眼旁一塊斜坡上休息下,任那水沿著腿肚子一直輕輕滑過全身,彷彿他身體每一處都被盪滌了一番。
少年就這麼堅持每日練著刀,吃飯的時候和師姐說說話,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想想父母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的瑤瑤。不過這種情緒還是很淡的,因為練完刀每日回到青石屋後,林長生基本很早就上床歇下了,滿身疲憊的他也沒有什麼精力去悲春傷秋。
日子就這麼過著,一直到了初夏六月十五的這一天。
“書院果然都是怪物啊”這話是葉英說的,這中間他和五先生斐青蘿偷偷跑來看過一次林長生,不過在那站了一個時辰發現九師弟一直在重複同一個動作,二人本想打聲招呼的,看少年那忘我的模樣便也沒打擾他了。六月十五到了,對書院眾人來說,這一天算是有意思的,因為這天夜裡他們會去書院夫子先生屋後的那片空地聚聚。每個月十五號他們都會這裡見個面。一開始無非是師兄弟幾個閒聊上一會兒,再晚一些夫子先生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過來考校一番。
這會用過晚飯後,幾個人便來到夫子先生屋後的空地湊在一塊兒說些有趣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便是平日裡少言寡語的大先生也會加進來聊上兩句。當然也有例外,四師兄長孫忘情依然在睡覺,看那一臉平樂,想來睡的是很安穩的。長孫這個姓當今王朝應該是個極其少見的姓氏,不過要是有幸能從偏門史書上順著年輪往上找到話,你是能找到些被歷史刻意藏起來的足跡。長孫在一千年前,是個貴姓,有多貴?它是那個時候的皇姓。所以一千年前這王朝其實不信炎,姓的是長孫。不過現在很少有人再去提起這一茬了,因為炎王朝在千年前上臺後對整個天下姓長孫的人來了個徹頭徹尾的大清洗,殺得這個姓氏幾乎斷了傳承。若不是當年有貴人做保,怕是今天長孫忘情先生也留不下來了吧。
六先生姓炎,四先生姓長孫,這要說出去便很有些看頭了。
書院有個規矩,一般大家團聚閒聊後,允許弟子們在十五日這天夜晚互相討教,這時候大先生會在空地上畫個橫寬數百丈的白框算是討教的場地,討教的雙方在場地裡比試直到一方認輸,或者某方被擊出方框便算是有了輸贏。等一方獲勝後大家便會等著夫子出來為勝負雙方點評幾句,不過這幾年夫子老先生越來越懶了,經常用手指一一指這個又指一指那個人後用“你打的好。你打的爛。”這種話便敷衍過去了。
當然這比試也是點到為止的,況且夫子先生還坐在一旁呢,斷不會弄出傷人的事情。
看著場間一副熱鬧的景象,林長生心裡其實是很嚮往的,不過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靠在了一邊不太顯眼的一個角落裡。大師兄還給他們每人手裡都發了面一丈二寸的帶柄小旗,你要是想挑戰誰,便將旗幟插到想挑戰那個人的腳下,若是那個人也同意便將你的旗子拿起來,那兩人便去場中央比試一場。要是那人不拔,那這比試自然也就取消了。
旗子一拿到手上,場間眾人的氣氛頓時又歡快了幾分,可惜二先生那日送過瑤瑤後依然還沒回來,否則往常這個時候他是一定會先去找大先生討教一番的,二先生討教一番後,接下來一般出來的就是六先生炎承恩和七先生葉英了,他們的討教目標擇一向都是那愛睡覺的四先生長孫忘情,別看四先生愛睡覺,其實和他打起來是很有些意思的。
今日既然二先生和六先生都不在,那葉英自然是第一個出場的了。他轉身仔細的把背上重劍的鎖釦解了下來,然後上前去把自己的旗子鄭重插在了四師兄長孫忘情的前面。一雙白玉龍頭靴踩的地上的砂石四處飛揚。
“葉英,請四師兄討教。”說這話的時候,葉英看起來很認真,甚至鼻尖上都隱隱有汗珠沁出。
長孫忘情睜開眼笑著看了眼師弟。“五成?”
“五成”葉英說的很肯定。
長孫忘情又搖了搖頭“可以不穿甲,但是得拿盾了。”
聽到這話,葉英那股認真的模樣頓時轉化做滿臉笑意,四先生這話對他來說像類似是什麼無上榮光了。長孫忘情去夫子先生後院的草棚裡扛了一扇“門”過來,不過這當然不是門,這是他的武器。
四先生的武器叫“載地”,這是一面和四先生高度差不多的玄色巨盾。四先生,是用盾的。
葉英走到場中的白框內朝拿著巨盾的四先生深深行了一禮,然後便用右手拔出了一直掛在腰間的那把輕劍,這劍剛剛到他手裡,葉英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流光在空氣中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從各個方向朝長孫忘情衝來。速度快的林長生只能看見一團金色的光斑在折躍著不斷變向方向。
長孫忘情把“載地”猛的插入地面揚起一陣煙霧與震動。星光下他的影子又被拉的老長。
他站在那裡沒有動,任由金色的流光撞向自己。
他就是一座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