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林》 萧一城

“哥哥,你乃混亂的始作俑者。”鍾無豔將手中的劍刺向了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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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是要回你的家裡去嗎?”高挑的黑衣女子這會兒正將手上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和酒紅色的金屬盾牌一道掛在了背上。

少年王小二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的為女子帶路。這會兒夜色已經很深了,連沼澤裡盛夏的蟬鳴也停止了歌唱,周圍沾滿水元素的空氣在鼻腔裡來回撫摸,那原本可怕的沼澤狼也躲進了樹林深處再不敢放肆的朝著夜空呼鳴。

“和這位女士一起在沼澤裡漫步還真是一件愜意的事。”王小二一邊走著一邊在欣賞這個來時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的險惡之地。因為那位身穿黑色大氅的女士在這裡,所以沼澤裡往日那充滿危險而死寂的氣息似乎也不知躲去了哪個地方。留在這裡的真的就只剩草木、泥土以及生靈間那種最純真的氣息。

王小二也還在揣測這位自稱鍾無豔女士的來歷,任何人看見她之後最先被吸引的便是她那半邊露在外面的容顏,這樣的美貌用言語來形容是蒼白的。這美貌對燕大幫一夥刀客來說在黑夜裡是嚇人的,對王小二來說卻是沁人心脾的。因為這位女士出手救了自己而且女士還說只要做她的嚮導就可以救他爺爺,憑藉她這樣的神通要治好爺爺的病應該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女士和那天的夫子老先生對王小二都是大恩,大恩當大報,十六歲的少年決定以後這女士無論要自己帶著她去哪裡,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走上一遭了。

一邊想著王小二一邊又把手放進衣兜裡摸了摸,直到確定了那一整袋子結子草果仁的存在,才又偷偷笑了笑。他決定把獲得的這些結子果仁留下四顆就好,其餘的都拿去賣了,一部分作為他和女士路上的盤纏,另一部就都拿給洪橋裡需要幫助的人吧。

兩個多時辰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沼澤地,向東走了兩三里地後終於拐到了從沼澤旁繞行過去的官道上。天際邊有些矇矇亮了,偶爾也能看到從官道上過去一兩隻趕早路的辛苦商隊,官道北面有個小茶鋪子這會兒也已經開始營業了,店小二正殷勤的給幾位坐在桌子前打盹的官差上茶呢。這些官差每日很早就得來這邊當班,這是在給沼澤地裡那些鬧騰的亡命者一個信號,到這裡就已經是官府的地界了,別再想把沼澤裡拼刀子的那一套拿過來使了。

鍾無豔看著這一切似乎都很新奇,偶爾低下身子來摸一摸官道上的青石子,看一看遠處茶鋪子里正在不停頭點地的睏倦官差,瞧一瞧那些在路上揚起一片煙塵的辛苦商隊。

欣喜的做完一切後,她站在晨光裡晃了晃身後柔動的黑髮,把右邊臉上那個銀色的面具也取了下來,王小二驚訝的發現她臉上蕩起一陣波紋,面部的輪廓這會兒看著有些扭曲了,隨著波紋的輕輕盪滌,幾息之後她的面容也重新清晰了起來。

鍾無豔取下那半片銀色面具之後原本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面容變化了,新面容雖然和原來面容依舊有些掛像,不過看著的確又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種感覺了。如果說昨夜裡的那半邊臉是近乎妖孽般的美麗,那此刻她的臉則是一種混合了英武和嬌媚的共同美麗,雖然及不上昨夜那般攝人心魄,卻依舊明豔動人。不過看著確實沒有昨日那般打眼了。

那遠處茶鋪子的一個官差揉了揉眼睛看向這邊,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一般,不過再看過來發現只是一個江湖打扮的英麗女子,打了個哈欠也就沒多管了。

茶鋪子這邊離那洪橋縣城依然還有十幾裡的距離,二人在路上行了小半個個時辰終於回到了王小二的家鄉—洪橋縣。

進縣城城門的時候,王小二和鍾無豔遇到了一輛看著有些陳舊的驢車,驢車前坐著箇中年書生打扮的人。王小二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人,不過腦海裡一下子卻也勾勒不出個印象,他不知道的是灰驢後的車子裡就坐著那位他一直想再見一見的夫子先生。

鍾無豔好奇的打量著車頭這位穿著普通甚至可以說窮酸的中年書生陷入了沉思,直到那輛驢車消失在了街頭的一角她才回過神來。“應該就是個普通書生吧,可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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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覺得如何。”中年書生握著韁繩稍稍轉頭問了下此刻在車裡打屯的夫子先生。

“還不錯,看著果然有股不一樣的味道。只是可惜今日來的太早了,等下犯困指不定又要在牌桌子上被那幾個老東西痛宰了,好心疼啊。”夫子先生閉著眼睛,略了略嘴唇,彷彿就像在說夢話一樣。

車廂顛簸了一會兒,君道策低下頭還在思量夫子先生剛才那番話。

“果然是個野花盛開的好時代,時間應該交給你們年輕人了。”這是老先生又開口了。

李道策用手撓了撓臉頰,苦笑了一下。

“怎麼,你嫌自己老了?”夫子先生拉開車窗的簾子,半眯著眼打趣道。

中年書生先點了下頭,然後忽然發現覺得什麼地方不對,趕緊又搖了下。

可惜夫子先生的腳已經重重得踢到他屁股上來了。“你個百多歲的小娃娃都嫌自己老,那我該怎麼辦呀?”老先生的聲音聽著很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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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王小二兩人這會兒已經到了城東的一個破舊的小宅子裡,鍾無豔正在幫老爺子看病。對於家裡來的這個客人,剛開始老人家是很警惕的,不過自從王小二拉著他到裡屋裡說了一陣之後,老人家再看鐘無豔的神色就充滿了內疚和感激之色。

王小二的爺爺不能說話,是個天生的啞巴。

自打小二記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爹孃,小時候別人告訴過他,他爹孃本來在當地是開了個鋪子是做小生意的,不過後來因為利益觸怒了本地有名的惡商。在一次爭執之後,夫妻兩從此以後便消失在了這個鎮子裡。

老人家說這些事情總是流淚,不過哪怕再苦那麼多年還是咬牙打了幾份零工將王小二一點點的盤大了。不過這兩年爺爺身體愈來愈差,沒法再做工了。少年十二三歲的時候交了幾個損友,想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來補貼家用,最終也就成了個小潑皮。

不過這孩子本心其實是不壞的,上次夫子先生給他的二十兩銀子,除了給爺爺抓藥外,小潑皮一分都沒有亂花,一分都沒有。

鍾無豔雙手靠著老人的背部感知了一下,神色頓時鬆了些。在她眼裡這其實算不上多嚴重的病,本來就只是存留在身子裡的寒氣,其實早年抓兩幅藥吃一吃就沒事了,不過老爺子這病根已經積壓了很多年,再加上前兩年受過一次摔傷,這才演化成了一場足以致命的大病。

對鍾無豔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大事,右手輕輕一抖,一股金色的淡淡流光從她手裡透過老先生的脊背進入了身體之中,那金光隨著靜脈流動一點一點的吞噬著老先生身體裡積壓的寒氣並且修補了那些本來已經破損了的五臟和器官。看著這簡單的一手,卻是要把清教那些擅長神術的大神官也給比下去了。

鍾無豔鬆開雙手後,老先生雙手撫地就要跪下去行大禮,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當然最清楚的,病痛與頑疾一掃而去。王小二一見爺爺紅撲撲的臉色頓時估計這病已經去了大半,立馬跪下來也要行禮。

“可以招待我吃一頓你們這裡好吃的嗎?好餓啊。”鍾無豔笑著把爺兩扶起來說了個條件。

王小二點了點頭把家裡還剩著的所有銀子全帶著去街上張羅吃食了。

入夜,小二家點起了燈火,桌子上擺了不少王小二今日從各處去尋來的美食。過慣了省吃儉用的日子,王小二對洪橋鎮子裡的哪裡有既好吃又便宜的吃食當然瞭解不少。爺兩高興的看著鍾無豔姑娘端著土碗在對一隻蒸魚大快朵頤,爺孫兩很少動一動筷子,那姑娘也不尷尬,後來乾脆一手一雙筷子左右開工直把一桌子菜全吃進了肚裡才滿意的拍了拍一點也沒有鼓起來的肚子。

飯後,老人家似乎是困了,很早便進裡屋裡去歇著了。

家裡除了主廳外一共就兩間房,王小二認認真真的把自己平時睡的那間臥房打理了出來,順便找了床陳舊的棉絮鋪在了主廳的地上,他今晚自然是準備睡在主廳的地面上。

鍾無豔飯後去小鎮裡走動了一陣,一個多時辰後才回來。也不見她像普通姑娘那樣梳洗一番再上床。合著衣直挺挺的就跑到裡屋王小二的床上去躺下了。她在那等了一會兒,似乎對王小二依然還不進來趕到感到奇怪。

“王小二,你怎麼還不過來上床睡覺。”鍾無豔脫下那件鑲著羽毛的黑袍,把身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隨手拿了床薄被蓋在身上。

王小二在外間低著頭吞了下口水,感覺這問題好生荒唐,半響才回了一句:“您睡裡間吧,我睡這外間就行。”

鍾無豔聽到這話覺得很奇怪:“明明就有床為什麼要睡地上呢,這床我一個人佔不完的,你身子骨本來就弱,入了寒氣,以後說不好就得落下你爺爺那樣的病根了。”

“沒關係地下涼快。”小二覺得臉上有些發熱。

“我以,就以僱主的身份要求你過來到床上睡吧,你們人類還真是奇怪。”

“可,可您畢竟是女的啊,我,我睡過來不太好吧。”

“咦,睡覺和男女有什麼關係嗎。”鍾無豔很是真誠。窗外的夏日的鳴蟬叫了幾聲在表示它們的贊成。

王小二最終還是低著頭紅著臉拿著被子躺到了裡屋的床上去。鍾無豔就合衣躺在他身旁,哪怕中間還隔著點距離,王小二依然感覺滿臉通紅。

“可以給我說說你們人類的這些規矩嗎?”鍾無豔認真的轉過身看著十六歲的少年,嘴裡哈出的氣在小屋裡緩緩流動。

“成親前男人和女人是不能睡在一起的。”

“哦,這個沒關係,我又不是人類,咱兩一起躺在床上沒關係。對了,小二,今日怎麼沒有看見你的父母呢?”

“從小就找不到了。”王小二盯著破了一個洞的屋頂,正在看那從天外灑進屋裡的點點星河。

“您可以告訴我從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嘛?”小二問了個他很好奇的問題。

“我沒有父母。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鍾無豔用手搓著秀髮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得很肯定。

王小二一臉費解又有點想笑的樣子。鍾無豔見他不相信就把臉湊過來仔細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可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我不是靠男女一起生育出來的。”她英武美麗的臉頰在月光下看著有些晃眼。

鍾大姑娘說完這話就轉頭舒服的睡了過去,半夜裡睡熟了還會把只胳膊轉過來壓在王小二的胸口上。

他盯著天,紅著臉,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