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不易,刀當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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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手裡的這本刀譜叫“百辟。”書的封面用淡藍色的毛皮包裹了一圈。書裡沒有目錄也沒有扉頁,第一頁正中間寫著幾個顯眼的紅色大字,這字是用鮮血寫的,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光景,這會兒看來已經透著些發紫的暗紅色了。
“心若不易,刀當百辟。”
這話長生仔細在嘴裡咀嚼了一會兒,從表面意思來看這話當然不算很難理解。心若是堅定的無可動搖,那手中的刀自將鋒利到能斬斷一切。
“是這樣的嗎?”林長生伸手摸了摸灰色柴刀的刀身,不過遺憾的是柴刀靜靜地躺在他懷裡依舊沒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少年拖著腮等了一會兒見依然沒有反應索性也就放棄了。
“既然不小心把你從書架上碰下來,那就看看你吧。”刀一放,林長生乾脆就盤腿坐在琉璃地板上細細的品讀起了手裡的刀譜。
這刀譜其實很薄,一共就只有短短的三十幾頁,林長生先大概通篇瀏覽了一遍,這刀譜一共講了十八個動作招式,每個動作大概附上了兩三頁的簡單介紹。這些用招式看起來稀鬆平常,算不上什麼難以想象的精妙功法,只是教導讀者練習十八種最適合你自身情況的握刀和發力的招式。尋常門派的青年對此可能會嗤之以鼻,不過林長生將這刀譜翻下來卻頓時來了好大興致,他覺得這刀譜其實和三師姐教給自己的練刀的方式是暗合的,用反覆的不斷練習將每一個簡單的招式耍到極致。
道生一,一生萬。將某一尋常招式練到極致之後,在面對其他情況時自然能依靠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刀做出變化來見招拆招。
百辟刀的神奇之處在於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八式,可若是真真正正能將這一十八式全部爛熟於心,在使用的時候就能依靠這一十八式生出萬千種變化。可若是你將十八式連成一起看的話,這彷彿又只是一招。
林長生越看越欣喜,索性把書放在地上,整個人興奮的趴在地上完全沉浸了進去。
“這小子才練刀幾天啊,居然隨意拿一本刀譜就能看的這般如痴如醉。”五先生斐青蘿不知什麼時候手裡提著兩盒飯菜走到了藏書閣前頭,見師弟這般沉醉,怕不是天底下以後又要多一個刀痴了。她捂著嘴笑了笑,神色輕鬆的把飯菜放在藏書閣正廳裡就準備躡手躡腳的退出去了。
快退到門口時她無意間發現林長生昨夜休息的床鋪的褥子上放著一隻用銀色錫箔紙折成的千紙鶴。斐青蘿走上去好奇的把紙鶴拿起來看了看,她鼻子很靈,似乎還聞到紙鶴上有股不知什麼時候留下的甜甜香氣。
“小師弟喜歡吃這個?”斐清蘿撫了撫下巴,怎麼他們都喜歡吃這樣甜膩膩的東西,好像那個小子也喜歡啊,要不親自幫他們坐一會?不行,這樣下去那小子肯定又要得寸進尺了,要不……
“唉,怎麼又在想那個話癆了。”斐清蘿負氣得聳了聳肩,報復般將手摸進懷裡,拿出上次從葉英那裡敲詐來的千兩銀票用力嗅了嗅,似乎是確定那油紙的香味依然還濃郁後才重新滿意的把那張銀票收了進去。
五師姐在聞銀票,林長生依舊在看刀譜,不過這會兒他整個人又已經進入了那種心神合一的狀態。他感覺自己仿若就置身在一片高潔而浩瀚的天地之中,這裡只有他獨一人,此刻的他彷彿就成為了刀譜裡第一式中的那個小人兒在自在的在天地間揮刀練習刀譜第一式中那些路數。
百辟刀出刀求的就是一個舒展,讓心意隨著刀動,卻又不完全為刀所桎梏。少年在不停地嘗試最舒服的出刀動作和角度。應該這樣?不對,還應將刀的重心向後移上幾分。這個角度斜撩?可大臂有幾分力使不上,所以右手應該橫著再走上幾分……
林長生不斷修正著自己,這百辟刀路看似簡單,走下去卻仿若有無窮的變化。少年在做的只是讓每一刀和自己的身體能達到一個更舒服的平衡狀態。他這已經在修煉他自己的刀心了。
“咕嚕”,也不知練了多久刀,長生被肚子裡的尷尬響聲打斷了。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已經坐在這裡看了很久刀譜了,晃了晃有些痠疼的脖頸一片暈眩朝他襲來,再抬頭一看窗外卻是夕陽都已經掛在了觀星崖北面的天穹之中。
“居然趴在這裡看了一天刀譜了?”林長生寶貝似的把《百辟》撿起來緊緊揣進懷裡,搖搖晃晃得扶著水晶梯子從書閣四層上走了下來。藏書閣正中間那盒已經發涼的飯菜很是顯眼,應該是五師姐來幫自己留下的吧,少年走上去也不多想拿起飯盒就狼吞虎嚥地刨了起來。五師姐手藝其實不錯,比起葉芷清能入口吃飽的層次又深厚了許多。雖然如此,可很久沒有吃到葉師姐那口味奇特的飯菜還真是有些想念呢。
林長生咬著筷子笑了笑,觀星崖窗外傍晚的景色撩的少年有些入迷。少年沉醉地看著籠罩天地的暖陽,心裡忽然響起“咯噔。完了,他今日似乎忘了什麼?好像忘了依照三師姐的囑咐去黑石頭練刀了。將那黑石頭砍下啦看上去還遙遙無期呢,這樣下去怕是學不到第二刀了啊。
少年抓了抓腮,也顧不上手裡的飯菜了隨意刨了幾口就衝出了書樓,順著雲梯的傳送往半山腰下去。
五師姐這會兒正坐在小屋前的石桌上晃著光腳丫在吹笛子,聽那聲音歡快而雀躍,如萬鳥之王朱雀般輕鳴。
“五師姐,我今日忘記去砍黑石頭了,這會兒去還來得及嗎?”
斐青蘿停下晃動的腳丫,抬頭看他一眼抿了下嘴:“果然是個刀痴,書院果然怪物多。過來,讓我摸摸頭。”
林長生走過去,很老實的讓斐清蘿在腦袋上抓了一把。
“去吧,就坐那紙鳶。你三師姐的命令我可不敢違逆呢,那個冰美人兇起來可是很可怕的哦。”斐清蘿又扯了扯林長生前額的劉海,直到弄了個她覺得不錯的造型才滿意得放開了手。
“師姐,我一個人去?”林長生想著身後千丈高的懸崖,微微張開了嘴,背脊隱隱在發涼。
“還記得昨天我帶你飛時用手捂住動晶核嗎,你把手放到那個晶核上就行,用念想去控制飛行器的方向,其實算不得多難的。當年二師兄不什麼也不知道嘛?被師傅捆上去丟下觀星崖後後不也沒被摔死嗎?”斐清蘿站起身帶著林長生走到了放在山崖前的紙鳶旁“把這繩子捆好了,其他的都無所謂了,哪怕這紙鳶往下栽了師姐還是有辦法把你救起來的。”
“所以,去吧。”斐清蘿這話說得俏皮可愛,等林長生繫好繩子後順手就把長生推了下去。
長生“啊”了一聲,縱身墜下去了,身後五師姐歡快的笑聲還在耳旁迴響,身下的景物卻在不停向後飛去。他強忍著滿臉的冷汗和顫抖落伸手抓向了紙鳶前段的那個晶核。手還在半空中,告訴下降的紙鳶卻一下子撞在了一隻從山崖間伸出來的嫩綠樹枝上,一陣劇烈的晃動下長生的手沒能抓住晶核。
紙鳶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無數冷風,落葉,砂石頭拍打在少年的面部。不過少年依然在嘗試伸手去抓那晶核,不過這會兒似乎全身肌肉都抽筋了,每次少年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再將手朝那晶核移動得更近一些。最終,當紙鳶都快撞擊到身前一處突起的山崖時,長生終於抓住了晶核,他按著五師姐的囑咐下意識的將心裡的想法順著晶核傳了過去,他要自己的紙鳶趕緊抬頭轉向。那晶核閃動了一下,仿若真的聽懂了一般,下一刻那紙鳶真的就自己調整了方向,頭朝上猛的拉起了一個弧度,堪堪躲過了岩石的撞擊。
“呼”長舒了口氣,這紙鳶終於回到了空中,很聽話的隨著他念想的控制在空中飛行。這感覺真是很神奇就仿若此刻長生與紙鳶化作了一體在如同一隻剛剛學會飛行的雛鳥般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遠山的小鎮,樹林,腳底的花海,甚至再北一點的寇海此刻在少年的眼中一覽無餘。
面對極目的壯闊與景色,林長生情不自禁得高聲吼了一聲。
好舒服,真的很舒服。已經克服內心恐懼的少年又高興的吼了一嗓子,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緒一般,底下的山林間傳來狗子興奮的和鳴。林長生的紙鳶飛向哪裡,它也就撒開四腿追到哪裡。
一人一狗,在傍晚的夕陽中朝著黑石頭與潭水奔去。
風兒依舊在長生四周流動,這會兒卻已經從最初的咆哮變成了溫暖的歌唱。“向下一點。對,就是這個方向。再慢一點。”林長生意猶未盡的操控著紙鳶降了下來。
天色雖暗,肚子裡依然很餓,不過對於練刀這件事他是沒有一點怨言的。因為他對砍刀這事是本就很有興趣,少年微笑著彎下腰摸了摸剛剛才跑到正臉色紅潤倒在地上吐舌頭的狗子,滿臉期待的朝黑石頭走了過去。
今日感悟完百辟刀譜後他覺得對於切石頭這件事他應該有了新的感悟,他要把白日裡體會到的《百辟刀》裡一些心得也加進去。他要劈出自己覺得最舒服刀那一刀。
伴隨著夜幕的不斷低垂,“咣,咣,咣……”的撞擊聲不斷傳來。林長生的刀被那黑石頭彈回來一次又一次。
少年沒有想究竟能不能劈砍出自己想要那一刀,亦或者是說將這黑石頭劈下一個角。他只是不停的在劈,這是他喜歡的,他在嘗試著把這些日子在黑石頭這裡獲得的經驗和今日腦海裡對刀譜招式的記憶全部揉合在一起。
心意若是沉靜而堅定,那麼你的刀也必將鋒利到無可比擬。
少年一直在反覆揮刀,狗子看了會兒覺得無聊,也跑回去向夫子先生蹭飯去了。
一刀接著一刀,一刀接著一刀,林長生今日很心奮,他能夠隱隱預見今日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了,所以哪怕筋疲力盡他的每一刀都依然很努力。
一共整整八百刀,劈得月兒都從天際中露出了淺淺的痕跡。
“啪”的一聲脆響,黑石被柴刀蹦下很小很小的一點碎粒,表面被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
此刻揚州城西葉家莊園裡,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的葉家大小姐葉芷清打了個噴嚏,趁著沒人,她當機立斷故意將聲調胡亂轉了轉,“啊……啾。”窗外的燈火聽到這裡也笑的彎下腰去了。
葉芷清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胡亂擺在面前的書籍,囔囔了一句:“也不知小師弟偷懶沒,他的刀練的如何了?”
如水的夜兒裡,錢塘江里正在練劍的葉英將泰阿從背上取下來扔進了奔騰洶湧的回頭潮裡跳了上去,向著夜空輕快地吹了個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