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青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灰濛濛的天空正下著小雨，剛下高速不久，車子就被一些倒下的樹樁跟電線杆擋住了去路。他們只好把車子停在了路邊，僱了一輛當地的三輪車往縣城中心的方向駛去。

夏岸雪記得不久前回來的時候，這裡還是一片繁華的小縣城，而今一夜之間卻變成了一片狼籍。

路邊的電線杆跟茂盛的大樹被連根拔起，居民的小洋樓被掀了房頂，那些地基不牢的老房子索性塌成一片廢墟。停放在路旁車輛，有的甚至已被壓成薄餅狀。

與他們交匯的車輛裡，有些剛被救起的居民，泥土掩蓋了他們的面貌，唯有那紅色的血跡顯得額外的醒目。

時不時的還會從過往的人群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那種剛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痛，尤為觸動人心。

夏岸雪的鼻子不由得也酸了酸，緊跟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人的生命果真是脆弱的，尤其是在災難面前，薄如蟬翼般。

夏岸雪沒有去醫院看梁雨煙，既然她只是輕傷，相信那些醫生護士會處理好的。她現在比較擔心的，還是她那位如今下落不明的爸爸。

如果他真遇到了什麼意外，她是不是這一輩子都要在悔恨中度過。若不是因為她，他也就不會為了不讓她為難，委曲求全的跑回老家。

歸根究底，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三輪車在接近縣城中心的位置停了下來，裡面的道路已被封了起來。為了方便救援人員跟志願服務人員的通行，所以封閉了機動車輛的通行。

外面的雨一直下個不停，夏岸雪下車後顧不上去找雨具，連忙脫下高跟鞋，掰掉後跟。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白條紋的襯衣，外搭一條黑色長款的闊腿褲。褲腿比較寬鬆，夏岸雪怕等下跑起來礙事，又彎下身子把頭上的U型夾別了上去。

等一切準備就緒，夏岸雪便像一陣風似的往自家診所的方向跑去。凌夜抬頭看了看天空，見這雨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好也冒著雨跟在夏岸雪後面跑了起來。

腳步在一片廢墟前停了下來，眼前到處都是破碎的磚瓦，早已不見了它曾經的樣貌。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雨水沖刷鮮血沾滿灰塵的怪味，夏岸雪一把抹過臉上的雨水，衝到一名穿著迷彩制服的戰士面前。

“警察同志……這家診所裡的人都救出來了嗎？”夏岸雪顫抖的聲音帶著哽咽。

救援戰士邊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搬著碎瓦片，邊無奈地搖搖頭，“抱歉，還沒有。”

夏岸雪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十幾個小時過去了，他被壓在下面已經有十幾個小時了。

他還活著嗎？

“小雪，你怎麼不穿件雨衣啊，這樣會淋感冒的。”

洛翼剛給一個傷者處理好緊急施救，趁著空檔想過來了解一下夏江的最新情況，卻看到了冒雨趕來的夏岸雪。

洛翼脫下身上的雨衣給夏岸雪穿上，“不用擔心，相信這些戰士們，叔叔肯定會沒事的。”

凌夜拿了兩件雨衣匆匆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生生的停下腳步。剛剛路過物資供應站，他便轉了個彎去領了兩件雨衣，自己也顧不上先穿上，就急忙追了上來。

沒想到，他還是晚了一步。

“姐，你回來了。”夏北從一邊跑了過來。

“爸……”夏岸雪喊道，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這個稱呼她整整吝嗇了二十多年，從夏江離家那天起，她就再也沒叫過他一聲。有的也只是“那個人”一個代稱而已。

然而此刻，她的這一聲呼喊驚呆了在場的幾個男士。

夏北全然是被眼前的一切震住，痴呆了幾秒，沒再吭聲。洛翼早前也聽梁雨煙提起過，夏岸雪跟她爸爸的關係不是很好，顯然這一聲呼喊傾盡了她全部的情感。

而凌夜，他自然是不清楚這中間夾雜著的複雜情感。他只是覺得，那個瘦弱的背影牽動著他心底最柔軟的部位，他發誓，一定要做她最堅實的臂彎。

——只要她願意。

雨還在下，沒有半點想要停下的意思。夏岸雪跪在地上，打了個寒戰，自動忽略了他們幾個的存在，彷彿這裡僅剩下她還有磚瓦下面被壓著的那個人。

“爸……我是小雪，你聽見了嗎？我回來了！爸，是小雪不好，是小雪不懂事，你起來打打小雪，或者抱抱小雪可好。爸，這些戰士們馬上就能找到你了，你千萬不要睡著，小雪就在這裡等著你。爸，小雪好想你，小雪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說，我知道你現在被壓在下面很難過，能不能答應小雪，一定要挺下去，不要放棄。”

說著，夏岸雪的淚如決堤般洶湧而出。

“爸，你聽見了嗎？姐姐原諒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夏北學著夏岸雪的樣子大聲喊道。

一個人的意志很重要，尤其是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只要他有了想生的慾望，不管條件有多惡劣，他就會有希望活著。

恰好，夏岸雪就是夏江堅持下去的動力。

戰士們還在奮力地轉移一片片的碎磚瓦，由於無法確定受困人員的具體位置，他們不敢輕易使用大型機械，只能用雙手這麼一寸寸的迅速搬離。

“有醫生嗎？這裡有兩名受傷居民，請速速前來支援。”不遠處，一個戰士扯著沙啞的嗓子大聲喊道。

洛翼第一時間跑了過去，夏岸雪微微怔了幾秒，胡亂地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從地上跳了起來，“小北，這裡交給你了。”

說著也跑了過去，追上洛翼。

沒錯，她不但是爸爸的女兒，她還是一名醫生。她不能忘記畢業前夕在大禮堂裡宣下的誓言，哪怕是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夏岸雪負責的這位傷者受傷部位較為嚴重，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用著僅限的醫療設備給對方做了個微型手術。

這一耽擱，又是三個小時過去了。

令她感到欣喜的是，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帳篷裡走出來的時候，洛翼告訴她夏江得救的消息。

夏岸雪頓時精神備漲，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跟洛翼講就急急忙忙地往醫院跑去。

受災過後的醫院裡早已經人滿為患，走廊裡的病床一張挨著一張，甚至有些過道里乾脆就是擔架床直接鋪在地上。

夏岸雪費了好些力氣穿過人群，終於在一間臨時改建的急診室外看到了夏北跟凌夜。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爸爸現在情況怎麼樣呢？”夏岸雪慌忙問道。

“姐，你放心吧，爸爸被救起的時候還有意識，他聽到你跟他說的那些話了。”夏北說。

“叔叔這會兒在裡面有醫生治療，你就放心吧。你也忙了這麼久，快坐下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們買些晚餐，現在差不多應該是宵夜了吧。”凌夜扶著夏岸雪硬是將她按在了休息椅上。

夏岸雪抬頭看向凌夜，眼神裡閃過一瞬間的不自然，他竟然為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離開，多少有些覺得過意不去。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弟弟跟我在一起，你就放心吧。回頭，我會跟他講一下，就說是我讓你回去的。還有，今天真的是太感謝你了，謝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的忙。”

凌夜的臉色微沉下來，語氣稍稍有些遲疑，“我留下來不是因為誰，所以你也沒有那個必要去跟誰交待什麼。還有，我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覺得合適的時間自然會離開，不用你替我考慮。我這就去給你買些吃的，乖乖在這裡等我。”

凌夜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笨女人，可真是蠢到家了。原來她一直以為他之所以會留在這裡是因為裴允謙的關照，他凌夜又什麼落到被人指使做事的時候。就算是他裴允謙，只要他不肯幫忙，他也是沒有辦法的。

而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發自他的內心，他心甘情願的在付出。

深夜降臨，外面的風經過雨水的沖刷有一絲涼意，凌夜攏了攏西服，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好久，除了兩邊的路燈還有一些便利店裡的燈光，其它再無半點光線。想必這個時間點想要買些熱騰騰的飯菜是不可能的了。無奈之下，凌夜只好走進一家便利店裡買了幾桶泡麵。

凌夜倉促之下拎著幾桶泡麵回到醫院，發現剛剛那個靚麗的身影不見了蹤影，只剩夏北一個人在那裡焦急地等待。

“你姐呢？”凌夜問道。

夏北頹廢的倚著牆背，滿臉的憂色，“又跑去救人了，讓我等爸爸出來後再去找她。唉，雖然我知道大難面前人人有責，可我就怕她這樣下去會先累垮了自己。”

“就剩泡麵了這個時候，我去泡一碗，要不要給你帶一碗。”凌夜晃了晃手中的購物袋問道。

夏北一聽有吃的了，瞬間來了精神，連忙點了點頭。他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個時候就算是泡麵，那也是極好的。

凌夜拿出兩桶方便麵，把購物袋遞給了夏北，便往茶水間走去。

路過大廳的時候，凌夜看到夏岸雪正蹲在一位老者的身邊，趴在他的胸前，似乎是在聽他的心率，一邊還不忘給身旁的家屬叮囑著什麼。

這個女人，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不經意間，凌夜微微抿緊的嘴角勾起一道優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