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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偌大的江湖,幾百年以來,雖被武林、綠林一分為二,可還是有那麼一股勢力,自古便不屬於這兩者,那便是山莊了。

山莊沒有所謂的師徒傳承,也沒有所謂的幫眾附庸,更沒有所謂的神祇膜拜。山莊向來只以血脈姻緣為帶,以父子翁孫為紐,代代相傳。他們不僅各有祖留武學,還各有宗規家法,一直以來都介於武林、綠林,乃至於朝廷之外。

那溫州的陳家堡、幽州的臨家山莊,便是近百年以來最大的也是最穩固的山莊。這兩股家族勢力,在各自幾代家主一百多年的妥善經營之下,開場擴地、養馬蓄奴,實力已是十分雄厚。提起山莊二字,江湖上素有的“南陳北臨”的美譽,說的便是這兩家了。

臨家山莊坐落在幽州新城縣,它雖然介於武林、綠林、朝廷之外,可其在江湖上、朝野中卻都有着很高的名望。臨家子弟遍布天下,天下臨家卻只此一家。至於“幽州臨家”這四個字,也被特指為臨家山莊,而不會被人誤會為其他姓林的。

只是最近,臨家山莊出了一件禍事——鎮庄之寶不翼而飛。莊主臨寒正一臉怒容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為著這事發愁。這臨寒已有五十多歲,因為這事,平白又老了幾分。這時一聲吱呀,進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子弟。

那男子並不高大,卻長得十分白凈,說道:“父親,你就讓我和書染也去尋鎮庄之寶吧。”

一旁的綵衣女子,嬌俏可愛,也扯着臨寒袖口撒嬌道:“對呀,叔父,那些人不濟事的,還不如我們兩個管用呢!”

臨寒見了這兩個疼愛的後輩,怒氣稍平,哼道:“你們兩個就濟事了?還不是只會給我裹亂!”

臨書染不依不撓:“叔父,山莊里人手不夠用,反正我和書夢閑着也是閑着,還不如為山莊做些事嘛。”

這二人是臨家山莊年輕一輩中武功頗為高強的兩個,可惜卻是兩個女兒之身。那男子打扮的是臨寒的女兒臨書夢,自打幾年前得知她唯一的兄長的死訊之後,她忽然一改平常的習性,開始扮作了男兒身,不做千金做公子。另一個是他的侄女臨書染。

臨書夢這兩年時常被堂妹臨書染勸導,把兄長之事逐漸看淡,只是這男子裝扮的習慣倒是改不了了。她兩個本就心性貪玩,愛惹是非,藉著鎮庄之寶失竊的風波,便嚷着也要出去尋找。

臨家山莊的鎮庄之寶叫做“金鶯口”,臨家山莊之所以能如此昌盛,也全賴此物。據說這“金鶯口”曾經在一百年前大放異彩,轟動四海。那是安史之亂時,幽州及周邊州縣全部陷落,只有臨家無恙,便是靠着這“金鶯口”一連誅殺數千來犯的安祿山大軍。這使得兇殘如安賊、狠辣如史寇之輩,也不得不放棄打下這個山莊。從那時起,江湖中便流傳下來這麼一句話來形如它:“金鶯口出聲,飲盡天下腥。”其威名厲害,可見一斑。

雖然“金鶯口”的故事流傳甚廣,可見過的人卻少之又少,見過的人也多是死了。“金鶯口”在百年里也就只出現過兩次,到了如今,難免會令人萬般揣測。以至於有的人說它是一柄神兵利器,有的人說它是一招絕妙神功。幾十年下來,除了臨家山莊的歷代莊主以及極少數的高人前輩,便無人知曉真相了。

可就在幾個月前,這藏在臨家祠堂里的“金鶯口”卻被人偷去了。莊主臨寒震怒不已,卻又不敢聲張。他只將此事告知了幾個族中老輩以及一些族中的英年才俊。他們能知道這等絕密之事,是因為他們要負責找回這鎮庄之寶。

他已經接連派出了山莊中的幾位長老與十幾位青年才俊出去追尋問君平的下落,還密令了零散在各地的臨家子弟,誓要奪回“金鶯口”。這關乎着臨家山莊的江湖地位,百年興衰。若是他臨家沒了“金鶯口”,可不是如那強弩沒了利箭,猛虎沒了尖牙?可是一連兩月,這些人連問君平的影子都沒有找到,臨寒怎能不發愁?這時見了這兩個後輩請纓,臨寒頗感無奈,他已失一子,只剩這一個獨女了。良久他才嘆道:“罷了,你兩個也去吧。”

待二人騎馬出了臨家山莊,臨書夢想起父親為此生出的白髮,氣道:“那問君平膽子也忒大,怎麼偷東西偷到我們臨家了?還敢在我們臨家祠堂里留下了字跡,真是欺人太甚!”

原來這偷走“金鶯口”的不是別人,卻是人稱“檐上君子”的問君平。臨家山莊之所以曉得是他,還是因為他在臨家祠堂的地上留下了墨寶,上面用香灰寫着“踏檐而來,取寶而去”八個斗大的字。這取寶留名的手段,是他一貫的行盜之風。

臨書染卻笑道:“他何止膽子大,本事也大咧。你道他那‘檐上君子’的名號是怎麼來的?”

臨書夢奇道:“怎麼來的?難道不是自封的么?不然誰會那麼傻,管一個毛賊叫君子?”

臨書染一臉鄙夷道:“嘖嘖,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問君平這個人呢,自恃輕功卓越、手法高明,無人能出其右,便恥於躲躲藏藏,喜歡光明正大地取寶。當年他還在江湖上放出‘梁間不是大英雄,檐上方乃真君子’的豪言呢,於是江湖中人便送了他一個‘檐上君子’的名號,以區別於那些只會背地裡偷雞摸狗、竊珠盜玉的‘梁上君子’。”

臨書夢聽了更是生氣:“再怎麼光明正大也是偷東西的賊,真是辱了‘君子’二字!”

臨書染搖頭道:“你可真是頑固啊。”

臨書夢聽了,怒道:“我說你是問家的人還是臨家的人?怎麼盡幫着他說話!”

臨書染並不在意,還扮了個鬼臉送她。

臨書夢又問道:“這問君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與我臨家有什麼仇怨么?”

臨書染嘆道:“唉呀,我說臨大千金,噢不,臨大公子,你這幾年,因為哥哥的事,便不再關心外面的事,可真是孤陋寡……”

臨書夢截住她的話頭:“快說!”

臨書染理了一下鬢角,笑道:“說起這問君平,倒是很不簡單。他是綠林一脈中盜門的開派立宗之人。而這盜門一派,也不過這幾年才起來的新門派,卻在他的帶領之下,漸漸在江湖中立穩了腳跟。”

臨書夢搖頭不解:“既然他是盜門門主,他們直接去盜門找他不就行了?怎麼會兩個月找不到他?莫非他不在門裡?”

臨書染解釋道:“這盜門雖是一個門派,卻不像別的門派有一個固定的山門所在。盜門乃至盜門門主也只不過是名義上的存在罷了,是江湖上眾多盜賊的精神領袖而已。雖然如此,盜門卻也分為內門與外門。聽說內門弟子都是一些高手,遵守盜門一派的宗旨章法,講究‘盜亦有道’,而外門就包含天下所有的盜賊了。所以說這盜門呢,說小也小,說大也大。”

說著她又自顧自得感慨,露出仰慕之色:“這問君平當真是驚才艷艷,憑着一身絕好的手法,竟然一統天下盜賊,創下了這盜門一派,實在是厲害得緊吶!”

臨書夢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拿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惹來她不依不撓的反擊。

臨書夢、臨書染二人一出了幽州,便似那困鳥出籠、野馬由疆。他們一路南下,只管遊山玩水,打抱不平,卻早把問君平之事忘了個乾淨。

而堂堂的盜門門主問君平,這些天卻孤身一人地在一家酒樓里,光明磊落地飲酒賞舞。他臉上看不出半分躲藏、擔憂的樣子,似乎篤定臨家的人找不到他,或者縱是找到了,他也不怕。

這是一處在不知名的鎮子里的不知名的酒樓,問君平來這裡已有月余。他每日只是喝酒觀舞,興緻高了還打賞幾個。問君平並沒有很多錢,可他卻不缺錢用。需要的時候,便隨時問一些貴客們“借”些酒錢。以他的手段,自然能夠隨用隨取。由於這借來的錢並不需要他還,所以他出手也就十分闊綽,這讓這裡的店家對他很是滿意。

問君平今日還是坐在了同樣的位置,招呼起店家,叫道:“酒菜還是老樣子。”這聲音不徐不快,不大不小,讓人聽了十分舒服。他點了同樣的酒菜,便自斟自飲起來,等着那美若桃花的舞姬出來獻舞。

他之所以呆在這家酒樓里賴着不走,八九是為了看這舞姬多跳幾場舞了。問君平自忖並不是好色之徒,卻偏偏見了這舞姬第一眼後,就想再見她第二次。於是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這舞姬雖然人美舞也美,卻是三天才會獻舞一次。今天便是她要獻舞的日子,以至於來這酒樓里喝酒的人也就格外地多,樓下已然坐滿了人。

問君平正喝着酒,酒樓里十分罕見得來了一男一女兩個江湖打扮的人,他們越過一樓,落在了二樓靠窗的雅座上。這裡不過是個偏僻小鎮,尋常倒很難見到江湖中人。

問君平略微打量了一眼,只見那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自有一段說不出的風流。而那男子一身藍衣,並無多少出彩之處。他斷定這二人不是臨家山莊的仇人,也就沒有過多地在意,便接着喝起他的酒來。

待到那舞姬出場,酒樓里歡聲大動。這一男一女卻舉止如長,不似那些尋常酒客般浮動。直到那舞姬舞到精彩時,問君平忽而聽得那藍衣少年不禁喝彩道:“好一曲《緋桃花》,好一場桃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