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菡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

她掙扎着起身，卻覺得渾身酸痛。

其他的便沒有什麼了，她一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了，周圍沒有人，她已經習慣了。

嗓子有點火燒般地疼，歸菡咽了咽口水，掃視了一眼整個帳篷，總算找到了一個茶壺。

她趕緊走了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正抿了一口，無意之中卻瞥見了旁邊桌子上面還放着一卷書畫一般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

她伸出手想要去拿，手卻莫名頓住了。

這是別人的東西，不是她的，她不能夠碰。

可是，腦海之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讓她趕緊打開看一眼，這個東西跟她息息相關。

在腦海之中掙扎了一瞬，歸菡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這個畫卷。

只一眼，她便說不出話來了。

畫中的女子，竟同她有着一模一樣的容貌，只是完全不同的是，畫中的女子眼睛之中帶着笑意，巧笑倩兮的模樣，不像她，眼神之中都是漠然。

“簪花仕女圖，北秦三十一年七月初三贈以吾妻李沉縈，雲深作。”

她盯着畫下的落款，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果然就是李沉縈。

李雲深的妻子。

從前的時候總是說自己不是李沉縈，此時此刻，竟然有一些懊悔。

沒來由的。

“你醒了？”

她轉過頭，手中的畫卷還來不及收起來，有一些尷尬地“嗯”了一聲。

李雲深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畫卷，眼神一沉，面色似乎有一些不大好。

歸菡自然是看出來了，李雲深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她訥訥地將畫卷卷好了之後放回原處，什麼話都沒有說。

本來就是她擅自動了李雲深的東西，若是李雲深要責怪她，她也沒什麼好爭辯的。

但是令她驚訝的是，李雲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為她帶來了一些點心，放在了桌子上面，淡淡地說道：“你若是餓了，可以先填一填肚子。”

歸菡點了點頭，拿了一塊點心咬了一口，猶豫了一下，說道：“對不起……”

李雲深現在看着她，就是一臉平靜，什麼別的表情都沒有，只是說道：“你為什麼要道歉呢？若是因為動了我的畫卷的話，大可不必。”

這一句話，將歸菡想要說的東西全部都給堵回了肚子裡頭。

她沉默着，又咬了一口點心。

李雲深沒再說什麼，拿起放在一旁的畫卷，又展開來，眼神裡頭忽然多出了深深的眷念。

歸菡看着李雲深，咂了咂嘴，將點心放下了，問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妻子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嗎？”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人，頂着和自己的妻子一模一樣的面容，卻在問着她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奇妙了。

提起李沉縈，李雲深竟勾起了嘴角，忍不住笑道：“她啊，她是一個……”頓了頓，竟然找不到什麼恰到好處的形容詞，李雲深對自己無奈地低下頭，笑了一聲，說道，“她是我非常非常愛的人。

歸菡眨了眨眼睛。

猶豫了一下，她問道：“那你的妻子現在……”

李雲深瞥了她一眼：“死了。”

“死了？”她一怔。

李雲深挪開了目光，像是不忍心看她的面容一般，說道：“嗯，死了，早就死了。”

歸菡目光閃了閃：“……抱歉。”

李雲深說：“沒有什麼好道歉的。”他抿了抿嘴，“我的妻子，她是個凡人。”

凡人？

難怪了。

北秦三十一年，那個時候離現在都過了千年之久，物是人非，一個凡人想必也活不了那麼久。

歸菡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有想過去找她的轉世嗎？”

李雲深搖搖頭：“沒有。”

“為什麼？”

這一次李雲深沒有再說話，良久，當歸菡以為李雲深不會再回答她的問題的時候，李雲深忽然就開了口：“她不愛我。”

歸菡再一次一怔。

心裡頭不知道為什麼湧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感情，胸口隱隱作痛，她想，也許她是在心疼李雲深。

“怎麼會，她若是不愛你，又為何要嫁給你？”歸菡嘗試着安慰他，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人，話說出了口，便不知道再怎麼繼續說下去。

李雲深看了她一眼，說道：“也許吧。”

看起來這三個字怎麼都不走心。

太敷衍了一些吧，歸菡看着他，想要說一些什麼，卻最終將所有的話咽回了肚子裡頭。

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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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深看着她，揀了一塊糕點遞給了她：“你問了我那麼多問題，也該我問你了吧？”

歸菡怔怔地看着李雲深，低低的“嗯”了一聲。

李雲深看見她沒有接過糕點，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中，隨即收回了手，問道：“你是妖族的人？”

明知故問。

歸菡點了點頭：“嗯。”

李雲深絲毫沒覺得有什麼，繼續問道：“你……一開始就是這副模樣？”

歸菡又點了點頭。

只是她忽然記起來，在密林迷陣之中，李雲深似乎覺得她這幅面相是她們故意從李沉縈那裡偷過來的，是青琊按照李沉縈的模樣給了她這幅面容。

當時李雲深暴怒的模樣，她怕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可是她也不知道她這一副面容到底是怎麼來的，她抿了抿嘴，補充了一句：“從我記事起，我就是這個模樣，從未變過。”

這句話看似多餘，卻是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說完了這一句話之後，歸菡面色如常，心卻跳得厲害。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就連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的。

“好吧。”李雲深沒有什麼很驚訝的表情，往後面一靠，又是忽然記起來什麼似的，說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妖族到底有什麼計劃？”

歸菡看着他，搖了搖頭。

李雲深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是不想說，那便算了。”

反正他也沒指望歸菡會告訴他這個事情，她統共能說的就只有那麼多，歸菡幫他擋了兩次傷害已然是公然背叛了妖族，現下還是不要逼迫歸菡背叛妖族，將妖族的秘密說出來了。

只是，歸菡說：“不。”她抬起頭看着他，平靜地說，“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次，李雲深有一些詫異地看着她。

歸菡捏了捏手中的糕點，竟難得多了話：“從我記事開始，我就是一直在作為妖族的下屬，完成長老們給我的任務，我……從來就沒有問過原因，自然，她們也不會將這麼重要的計劃告訴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妖。”

李雲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歸菡盯着他。

李雲深笑了笑：“我沒什麼要問的了，我們就是普通地聊聊天，我並不是在審問你。”

“哦。”歸菡應了一聲，低下頭，手裡頭李雲深給的那一塊糕點已經被她拿捏得掉了一桌子的殘渣。

她微微有一些赧色，卻仍舊沒有放開那一塊糕點。

李雲深看見她盯着自己的手不放，又看見她手中的那一塊掉了渣的糕點，忍不住開口說道：“你手中的糕點……還是別吃了，重新拿一塊，不夠我再去給你拿，還有很多。”

她看了一眼李雲深，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將這一塊糕點收起來嗎？”

李雲深有一些錯愕：“已經不能吃了。”

歸菡搖了搖頭：“沒關係。”

李雲深不能夠理解她的行為，但是不過是一塊糕點，也沒有什麼事情，他點點頭：“你隨意。”

得了李雲深的這一句話，歸菡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手帕，將這一塊糕點輕輕地放在了手帕裡面，再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裹了起來，放進了自己的懷中。

李雲深看她這個樣子，又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歸菡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嘴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指着盤中的糕點，問道：“我還可以吃嗎？”

既然她不願意回答，李雲深也不大想強迫她說，他將裝着糕點的盤子往歸菡那邊推了推，說道：“你吃吧。”

歸菡拿了一個，咬了一口，慢慢地將一個塞進了嘴裡頭。

鯁在喉嚨里，好難受。

她又拿了一個，往嘴巴裡面塞。

李雲深看着她，一臉莫名其妙，卻又不大忍心看着她一臉漲紅還在往自己嘴巴裡面塞着糕點，趕緊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手邊，說：“別塞了，小心噎死了，喝點水吧。”

歸菡慢慢地咽下了最後一口，眼眶就紅了。

之前的時候李雲深也對她很好，也很照顧她，可是她總覺得受之有愧，根本就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李雲深對她的照顧。

就算李雲深其實對她也不算是十分親昵。

但是現在，李雲深既然已經知道之前自己在騙他了，就算自己為他擋了蝕骨釘，也是她欠他的。

他又何必這樣。

“你怎麼都噎成這樣了，我平時也沒少給你吃飯啊，你是有多餓啊。”李雲深嘆了一口氣，看着她喝下了自己給她倒的水，撐着腦袋自言自語一般，又喃喃了一句：“若是表情再活泛一些，真是像極了沉縈同我賭氣的時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