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南越首輔施良和休妻的消息不脛而走。
同時,當今天子龍旭軒親自去王府向大小姐董小蘋提親的消息也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位是萬乘之尊,一位是位高權重,一時之間好像都失去了平時的穩重。
而牽扯出此事的我,則是憂心如焚!
義母將我叫至前廳,又屏退左右,忽的說道:“小蘋,你到底想嫁誰?”
那還用問嗎?若是可以,我自然願意嫁給良和。
“母親知道你與良和關係甚篤,如今他公然休妻,必定是為了娶你。但是當今天子的面子也不能全然不顧。你還是要好好斟酌才是。”義母的眼神少有地關切流露出來。
“女兒明白,不知母親到底心儀哪位?”我覷著義母的臉色問道。
“母親自然是心儀良和。心兒與你自*好,又與你脾性有幾分相似,皇那邊,若是能娶心兒為後,也未嘗不可。”義母忽然一頓,問道,“小蘋,這些年來,母親待你如何?你若真是有心回報王府些許,便在皇面前美言幾句,也好讓心兒入宮。”
我愣在當場,恍然明白過來。我畢竟不是王府親出的女兒,算是聖天子和首輔同時求親,也由不得我選擇。
藏於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握成了拳頭,那禿進肉裡的指甲蓋硬是把手心處摳出一塊肉來。疼痛讓我發出了聲音,我幾乎分辨不出那便是自己的聲音。
“原來母親早做好了打算。一入宮門深似海,心兒又有心絞之痛,母親不怕嗎?”
“怕什麼?”義母挑眉道,“由我和你父親罩著,誰還敢害她不成?小蘋,心兒是王府嫡女,當得起一國之母的身份。你是她的姐姐,自然也得為她著想啊。”
我雖然無心成為皇后,但是旁人為我規劃人生的道路總歸讓我心生厭惡。我恨恨咬牙,面再也沒有半分和氣,生硬道:“我知道了。”
一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自己的小院的。看著那滿池碧色,心忽然充滿了無數酸澀。
難道我的命註定如我的名字一樣,水浮蘋漂泊無依,由不得自己做主嗎?
這天地雖大,然而暖我心者卻是寥寥。
爹,娘,你們為什麼要拋下女兒,讓女兒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姐姐。”
肩膀處忽然被一雙小手覆蓋著,那輕柔的聲音傳入耳廓,我聽得出,是心兒。
“姐姐,”她又喚道,“我都聽到了。姐姐,我一點都不想進宮,我好害怕……”
我轉過頭去,心兒已經哭得滿臉通紅了。
“好妹妹,別哭了,姐姐不會讓你進宮的。”我幫她撫著背,試圖讓她的呼吸變得平穩。
“嗯。”心兒低低說道。
“董姑娘——”此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良和的髮妻馮雲傾。
我微微欠身,道:“嫂嫂。”
“姑娘還在叫我嫂嫂。”馮雲傾微苦一笑,“我已經被夫君休了,再不是你的嫂嫂了。很快,你會成為首輔夫人了。”
我登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
不肯有一分退步的我,若要和良和在一起,這便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然而看著馮雲傾現在的樣子,我覺得自己的堅持好像是錯了。
又不肯壞人家庭,又堅持為人正室……董小蘋啊董小蘋,你當真是要把自己逼到死角,再不出來嗎?
“姑娘。”馮雲傾忽然前一步捉住我的手,“姑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我知你向來心高,不肯屈居人下,這正室的位置我不與你爭搶,你能不能讓我成為個小妾,守在良和身旁?能不能?”
她是愛良和的,我一開始知道。
愛果真能讓一個人低聲下去,放棄尊嚴嗎?
我是絕對做不到這個地步的。
我尚未開口,便聽到心兒說道:“姐姐要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是天南地北雙飛客,莫說是你,府內鐵定是連半個偏房也不能有的。”
馮雲傾聞言,身子一頓,只怔怔地看著我,問道:“董姑娘,二小姐說的可是你心裡話?”
心兒所言正是我內心所想,我沒有必要掩飾,便直直點了頭。
馮雲傾驀然發出一聲冷笑,道:“你和他都是冷心冷肺之人,當真是絕配!良和,我可是你的髮妻啊!你說過要和我共度一生一世,怎能如此負我!我詛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董小蘋!我詛咒你!”
話音剛落,餘音還在風飄散,馮雲傾溫熱的血便灑了白色雕花護欄。
撞欄而亡。
看著她死不瞑目的樣子,我在心底問著自己,我做錯了嗎?我追求一心人,白首不離的感情有錯嗎?我為何不能妥協?她為何要死?
我身子泛軟,腦仁生疼,卻還是沒有找出答案。
“小蘋,你沒事吧。”
猛地一把被人抱在懷,我緩過神看到來人正是良和。
神經早已被馮雲傾的死嚇得飛散了,只剩下一臉木然,呆呆道:“施大哥,她死了,你不覺得心疼嗎?”
良和瞥了一眼馮雲傾,說出的話無涼薄。
“休妻之後,她與我再無本分干係。”
他在我面前一直是溫柔體貼的好男兒,何曾這般冷言冷語。我忽然發現,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我瞭解的,只是他有意無意地展露出來的一面罷了。我在乎的,也只是他對我的那份好。
我自認為不是這世傾國傾城、才學俱佳的女子,若有朝一日,我與他之間的感情逐漸變淡,他又會如何對我?會像對馮雲傾一樣嗎?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房內,將自己鎖了進去。
董小蘋,你為何既期待,又不安?你為何既不想以色侍人,又擔心容顏老去?你為何萬事皆通,卻看不清自己?
七絃琴孤零零地躺在桌,我未曾調音,只是凌亂地在弦亂彈一氣。胸的鬱結之氣稍稍舒緩,只聽得那琴絃“錚”的一聲斷了。
琴絃斷,這世再無人知曉我的心聲。
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