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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樓是驚鶴城最大的酒樓,樓高十丈,酒幟招展,隔得老遠便能瞧見那上面斗大的“金谷”二字。

金谷酒,名著於驚鶴、風聞於大楚,遠比花朝城裡的花朝酒更為有名。

此酒乃百味樓獨門秘制,色若金粉、質比清露,入口甘香、後勁綿長。當年曾有雜家名宿老庵先生在其所著《沽酌譜》中,將此酒列為西南第一名酒,併入大楚“名酌”第七品。

如今,數十載光陰匆匆而逝,愛飲酒的老庵先生業已駕鶴西去,這部《沽酌譜》卻猶在人間。據說百味樓里便收藏着先生親筆所書“金谷”數頁,以之為鎮店之寶。

蘇音並不懂酒,那桃花釀她也只是拿來當飲料喝的,不過,對百味樓的營銷手段,她卻是相當之懂並深表欽佩。

金谷酒並非常有,而是隔它個兩三年才會面市那麼幾瓮,且也只在冬春兩季售賣,余時則用來“擇寒香稻粒大飽滿者,三千足粒、造酒一瓮”。

那寒香稻是西南獨有的稻種,生於高山之巔、靈氣充裕之地,整個西南攏共也就那麼十來畝,百味樓以此等穀物造酒,自然是精貴至極。

當然,蘇音對這種說辭是持懷疑態度的,可架不住人家營銷做得好,那真是信之者眾,“金谷酒”也成了罕物,不僅老饕們趨之若鶩,達官顯貴亦將之作為身份的象徵,市面上一甌酒能賣到十金不止,且還搶不着。

一路春風逶迤,桃笑李妍,那驚鶴城中風物比之別處又是一種繁華,蘇音攜了兩小負琴而行,未幾時,便立在了百味樓華麗的門庭前,仰首看向那高闊的樓體。

漆得油亮的大門兩邊,懸着一副青字對聯,上聯是:看春夏秋冬四時好景;下聯是:品甜酸苦辣百味佳肴;

橫批卻是沒有,只一個“百味樓”的金字招牌。

“喲,蘇姑娘今日來得好早,快請進罷。”店小二打老遠便瞧見了蘇音,登時那臉上便笑出花來,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將蘇音三人往裡讓。

蘇音笑着與他打了個招呼,朱朱和阿白也皆乖乖叫了聲“小二哥哥”。

她如今在百味樓替食客撫琴,目的還是為了打聽朱朱阿公的消息。

驚鶴城是西南地界最繁華的城池,城外僅官道便有兩條,分別可抵大楚西部及北部諸城,又有洪波江繞城而過,水陸交通兩便,往來商賈密集,各地遊歷至此的旅人亦極多。

蘇音便作了俗家打扮,兩小隻則扮作她的弟妹,隔三差五便來上一遭,以琴曲換取些消息。

她人生得美,琴技又高超,倒是頗得那些文人雅士的推崇,如今在城裡竟也有了幾分名氣,還有人為她寫酸詩。

百味樓對此自是樂見,看在她姐弟三人年齒尚幼的份上,還將分賬也饒去了幾分。

不過,今日卻是不巧,那樓中不過堪堪幾桌食客罷了,蘇音自側門而入,掃眼看過,便掩袖笑道:

“啊喲,卻是我來得早了,只怕這會子也沒人要聽曲兒。”

那店小二且不言聲,只暗自拿眼覷她,心下不住地嘆:真真好顏色。

這蘇姑娘生得美貌也就罷了,偏那一雙弟妹亦是乖巧可愛,雖然眉眼尋常了些,可那店小二見多識廣,看得出兩小兒氣度不俗,絲毫不比高門大戶的哥兒姐兒差,這一家子只怕有些來歷。

可惜,明珠美玉般的三姐妹,如今卻淪落在這風塵里,往後也不知怎麼個了手。

心下嗟嘆着,那小二又細打量了蘇音幾眼,越看便越覺得那講書先生說的“秋水為神玉為骨”,便是專照着蘇姑娘寫的,縱使那美人圖裡的美人活過來,在她的面前那也是空的、傻的、呆的,連人家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過。

這一刻,店小二並不曾發現,現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兒,他也只是看在眼中、嘆在心裡,邪念卻是半分沒有的,就好像只要往那歪路上多想一分,便是天大的罪過。

“小二哥如何不說話?”耳畔驀地傳來清靈的語聲,店小二霎了霎眼,三魂七魄瞬間歸位,換過了一副笑模樣。

“啊,姑娘恕罪則個,我一時竟給忘了,樓上雅座有要聽琴的,姑娘還是照舊?”

蘇音沒想到這個點兒居然還有生意,忙笑着點頭:“是,便與從前一樣。勞煩小二哥帶路。”

說話間,阿白已是大步走過去,不聲不響遞過去個油紙包。

店小二接過一看,卻是新出鍋的桃花酥,淡淡的甜香漾在暮春的風裡,說不盡地醉人。

“姑娘特煞多禮了。”店小二眉花眼笑收起紙包,那笑容比之方才更真切了幾分。

桃花酥可非賤物,這一包怎麼也要七八個銅板,無論自用還是贈人,皆是好的。

他殷勤轉身引路,一行人將將踏上木梯,忽聽得樓上一陣嘈雜,復又有人喝罵:

“兀那賊婆娘,青天白日里竟敢行騙,這哪裡是金谷酒?分明水酒一甌,來來,與我見官去,咱們衙門裡頭分說!”

隨着話聲,樓梯口現出數道身影,當先一名矮壯男子滿面怒容,兩手揪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不肯放,旁邊有個穿葛衫的獨眼少年跛着腿一徑拉他,口中哀告: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銀錢已經還予您了,還請您高抬貴手,勿要將我娘親帶去見官。”

矮壯男子力氣極大,一隻胳膊便將那獨眼少年格開,不怒反笑:

“你倒來與我講銀錢?你可知我將那酒贈了貴客?如今我卻是既蝕了面子、又虧了本錢,卻不知你拿甚麼來賠我?”

見他面目冷厲,顯是動了真氣,獨眼少年不由面現懼色,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只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將那“老爺饒命”不知說了幾十回。

二人鬧出的動靜頗大,眾食客俱皆圍在樓下,指指點點地悄聲議論。

那婦人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花白的腦袋低垂着,也不知是暈了還是不肯讓人瞧見。

驀地,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嚇,這莫不是醉紅館的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