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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姓男子悵悵地望着那些飛蟲,數息後,嘆了口氣,推開竹扉,同時單手結印,打出四道法決。

院子四角立時亮起青、赤、黑、黃四色光芒,分別對應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當四道光華亮到極處之時,院落上方便現出了一個法陣。

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法陣中。

植着桃樹與杏樹的前院,重又歸於靜謐,西風緩緩地拂着,陽光遍地,歲月靜好。

黃姓一步踏出,負起兩手,施施然看向前方。

這是一處熱鬧的坊市。

若蘇音在此,定會驚異於眼前的景象。

這坊市的格局與沙井坊至少像了七成,餘下三成,則又與驚鶴城的南坊北市相似。

換句話說,這是將驚鶴城幾處坊市的建築與街道打散再重新拼接,建起了一所新的坊市。

抑或,是一座縮小了數倍的驚鶴城。

高門大戶與蓬門草舍比鄰,富商巨賈與販夫走卒雜居,所有人皆是面容安泰、神情和順,街巷也乾淨整齊,路上既不見討飯的乞兒,也沒有凍餓而死的窮丁。

一切都似是而非,卻又處處皆透着股子怪異,可偏偏地,這怪異又顯得很和諧,如故舊傳說里的的桃花源。

男子環顧四周,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些唏噓,拂了拂袖,正要提步前行,驀地,虛空中爆起了一聲怒喝:

“黃聲、黃蒼衣,你個沒卵子的軟蛋!不要臉的雜種!竟敢使詐害老子?”

炸雷般的聲音,直震得街巷屋瓦“撲簌簌”直往下掉灰,地面亦搖晃不已:

“你還有臉叫‘聲’?一聲不出便出手陰人,你老子我可沒給你起這麼個名兒。我看你從今往後改名叫黃狗罷,會咬的狗不叫。狗殺才、囚攮貨,我呸!”

那聲音的主人似是怒極,滿口髒話,不堪入耳,喝罵中間或還會響起“豁啷”之聲,似是鐵鏈拖在地面上發出的。

這動靜不可謂不大,然而,坊市中人對此並無所覺。

他們仍舊各自做着手中之事,縱使那房梁掉下的灰塵直入食水,酒樓的食客也照常吃喝着,好似那聲音遠在另一個時空,與此地並不相通。

黃聲面色淡然,轉首望向西北角的天空,眸中隱有金雷翻滾,眉心金印亦亮了起來。

“道友,請閉嘴。”

短短一語,卻是字字如雷,那怒罵之人立時便沒了聲息。

黃聲的面上划過一層青氣,負在身後的兩手攏進袖中,袖角以極微的幅度晃了幾晃。

不過,這情形也只維持了一息,他便又再度往前走去。

這一次,再無任何阻滯。

轉過最繁華的街市,黃聲腳步忽地一頓,抬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似乎變得……

淡了。

原本澄澈的藍天,不知何時起顯得有些薄透,彷彿掉了色的畫稿,街市與建築也不似方才那樣鮮明。

黃聲面色凝重,加快腳步轉進了一條巷弄。

巷子細且長,路窮處有一口很大的水井,此時,不少婦人正圍在井邊洗涮,說話聲時而傳來,聽着像是在打趣什麼人。

黃聲在一戶人家門前站定,抬手扣響了門環:“焦家二郎,在家么?”

“來了。”

大門應聲而啟,一名樣貌清秀的少年立在門邊。

他生得單弱,一雙眼睛卻很清亮,看着人時,令人如沐春風。

“黃先生,您怎麼來了?快快請進。”一見黃聲,少年立時將他往裡讓,又要扭頭喚家人。

“噤聲。”黃聲低聲說道,抬手向那少年打了個手勢:“莫要叫你娘和你姐姐出來,我有話要與你單獨說,你且隨我來。”

語罷,他轉身便走。

少年遲疑了片刻,跨出門檻,反手將門戶掩好,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小巷,此時,那少年已然覺出了周遭的異樣,一面走一面扭頭環視,神情有些驚慌,卻又帶着一絲釋然。

直待行至黃聲來時停留的地方,兩個人方才站定。

“黃先生,要……開始了么?”少年當先開了口。

便在他說話時,四周的景物又比方才更淡了些,天空的藍已近乎透明,行人與建築亦失去了大部分色彩。

黃生與少年,是唯二的亮色。

可詭異的是,這兩個“異類”身處於人群之中,眾人卻既未察覺到他們的異常,更沒發現自身的變化,所有人還是該幹嘛幹嘛,便連天上的鳥雀也仍在“嘰嘰喳喳”地叫着、飛着。

雖然那聲音輕得有若蚊蚋。

“是,此境將要滅了。”黃聲背朝着少年,語氣里有着深切的哀傷。

少年很輕地“嗯”了一聲,慢慢地低下頭,肩膀也塌了下去。

但他很快便又抬起頭,面上現出了堅毅之色,大聲地道:“請先生教我。”

黃聲負在身後的手一緊,說話聲也有些發緊:“焦家二郎……玉成,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焦玉成答得極快,快過了腦海里與心底間滋生的情緒。

這刻的他無比清楚地知曉,若話說得太慢,後悔與恐懼便會湧出,緊接着便是留戀、不舍與不甘。

在第一次“入夢”時,他便有過這樣的情緒,而那一次,他險些便丟下姐姐獨自逃開。

今天,他不會如此了。

“我信黃先生!”焦玉成再度說道。

用着比方才更響亮、亦更堅定的語氣。

“聲,在此謝過。”黃聲倏然轉身,面向焦玉成深深地施了一禮。

此舉大出焦玉成意料,且對方的動作也太快,一禮已畢,焦玉成才後知後覺地想要避開,卻也是無從避起了。

黃聲直身而起,抬手先向自己眉心一點。

金印顯現,雷光與電影在他的目中明滅。

他張着一雙異色金瞳目注焦玉成,並指如刀,點向他喉節之下三寸的位置,啟唇綻出一道輕細的雷鳴:

“來。”

焦玉成深吸了一口氣,盤膝坐下,閉起雙目,輕輕回了一個字:

“請。”

隨着話音,他的胸腹與丹田處便漫起了溫潤的青色靈光。

那靈光並不凝厚,只有薄薄的一重,氣機卻很濃郁,帶着新生與希望。

那是焦玉成的血脈之力——療愈。

它被黃聲抽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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