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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一旦時機成熟,夢境入侵現世,那個被程家所有人的夢具現出來的影世界,便有很大可能會如捕夢網系列案中的陰靈那樣,被主世界意志忽略甚至默許。

就如同世界意志絕不會排斥任何一個生靈腦內那不着邊際的思緒一般。

思緒、思想、思考的維度、思維的廣度,那是遠比宇宙及宇宙外太空更為遼闊也更無所顧忌的一種虛無,現實世界的法則對它幾乎沒有限制,而蘇音此時面對的套娃系列,便是利用這個法則上的漏洞進行的一次……

“只是試一試罷了。”神秘人低聲說道,語氣似乎有些無奈。

他垂眸凝視着蘇音,英俊的臉上浮着一抹堪稱溫和的笑意:

“在下並不會當真取了這些人的性命,只是做一點兒小小的嘗試罷了。道友想必也知道,在下並未犯下殺孽。”

“哦是嗎?嗯好,嗯嗯好的。”蘇音非常明顯地敷衍着,彷彿生怕對方看不出來,手中動作卻無一絲停頓,傾情演繹着“輕挑慢劈斫復斬、實在不行用力砍”的“優美”意境。

空間里登時又是一陣花飛枝跳,堪比龍捲風過境,沒過多久,那絢爛的花海便被蘇音以一己之力削禿嚕皮,現出了下方那片不可名狀的灰白旋渦。

蘇音這才負起長刀,彎眸而笑。

相較於紅玫瑰,還是這旋渦看着更舒服。

雖然蘇音也不怎麼敢看它就是了,主要是眼暈。但在心理上她還是覺着,本色出演比矯揉造作更高級。

真實再醜陋,總也好過謊言的堆砌。

“嗯,果然在這裡。”

她微闔了眼,似起而非起的神念隨心轉動,空着的那隻手駢指豎起,遙遙一點。

一瞬間,腳下那詭異的旋渦中心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在它違背物理規律的運動中,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絲人類能夠理解的律動。

然後,便有了光。

在那片灰白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旋渦表面,開始反向倒轉並發出了微光。

那是一種很難用語言表達的狀態,反正蘇音既看不懂也理解無能,只能半閉着眼感應着那旋渦進行着的人類無法理解的操作,再之後,“啵”地一聲,它吐了個泡泡。

就像魚在低氣壓時會游上淺水朝着水面吐泡泡那樣,這旋渦也彷彿在那無形的力量中低氣壓了一回,於是,吐了個泡泡。

不過,這個泡泡的體積比魚吐的泡泡可大多了。

至少有一個房間那麼大。

神奇的是,它居然真的就是一個房間。

一個看上去既樸素又甜美、既古典又現代、既有着藝術的美感又有着秩序的理性的房間,被包裹在巨大的透明水泡之中。

蘇音慢慢地走了過去。

倒影中的神秘人低頭端詳着這一切,搖了搖頭,一揮衣袖,身影倏然淡去。

“喲,這就走啦?我還沒問你那幅字兒的事呢,走這麼快乾嘛呀?”

蘇音彎着眼睛看他。

男子身上的青袍正逐漸變得透明,蘇音的視線可以毫無阻滯地穿過他,看到他頭頂那一輪極小卻極亮的光。

月華如水,銀霜匝地,一瞬間,蘇音彷彿在那光輪里望見了異鄉的月,望見了那月夜裡亮起的燈火,望見了被煙月籠罩的城市與山河。

她恍惚了一息。

再凝神時,神秘人已然不見,唯有一聲悠長的嘆息落進耳畔。

蘇音怔了片刻,唇邊重新現出笑來:“那行吧,慢走不送,那我就隨便逛逛了啊。”

她嘻笑着揮了揮手。

或許是心情太好的緣故,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手裡還握着明晃晃的刀了,這一揮動,匹練般的刀光立時揚起,識海中,那高懸於五色海上的冰弦亦隨之一振。

旋渦下方的倒影立刻劇烈地晃動起來,弦音雖無聲,可空間上下卻有金戈之聲大作,長刀泛起青光,離合間若輕紗曼舞,軟綿綿地不見丁點鋒芒。

可是,這看似無力的刀芒,卻令得那四合院的影子在搖晃中一點一點地與旋渦斷開,就彷彿被術刀精確剝離的冗餘,舒緩輕盈的刀尖一絲絲橫過旋渦底部,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觸碰。

終於,倒影被完全斬斷,隨即消散一空,蘇音“噗哈”喘了一口大氣兒。

可算搞定了,真是累死個人。

此刻蘇音的真身那是滿頭大汗、面色慘白,神念也疲憊不堪,而天元真靈更同時見了底。

所幸手術成功,那如影隨形的腫瘤已被切除。

“一次成功的嘗試。”

蘇音喃喃自語地道,心底隱約有了一絲明悟。

她拄刀站了好一兒,方才慢慢走向那個泡泡。

泡泡里的房間掛着綠紗簾,露出窗外的一角藍天。

天氣似乎不錯,明亮的光線投射在刷着奶白油漆的傢具上,傢具也不多,不過是書桌、椅子、一張桃心木雕花床以及書櫃罷了。

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柜子的書。

雖然看不清書脊上的字,但從那泛黃的縫線與布帛封皮便能看出,這些書大部分都是古籍,只有很少幾本現代著作,也都是燙金字的精裝版大部頭。

在這個堪稱樸素的房間,只有兩樣事物顯示出了少女的氣息——並不包括那個雕花床——一樣是花瓶里那一大捧紅玫瑰,另一樣,則是窗前懸掛着的琉璃飾品。

一隻捕夢網。

潔白的羽毛在微風中輕顫,琉璃燒制的織網反射出明亮的天光,也令蘇音豁然開朗。

原來,這才是捕夢網的真相。

執念也好、牽掛也罷,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難以盡述的事,到頭來也不過取捨二字,便如這書窗前空自搖曳的琉璃網,那網眼再是細密,亦留不住過去,更織不出將來。

一場夢罷了。

蘇音怔怔地望着那個汽泡。

在這個瞬間,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強烈而又古怪的念頭:

戳它。

使勁兒戳它。

那刻的她就像個手拿筆芯站在一堆汽球面前的熊孩子,縱使潛意識正發出“絕對不行”的警告,她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提起青絲刀,刀尖朝前靠了過去。

近了、近了,刀尖上吞的青靈離汽泡越來越近,蘇音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僵硬,就彷彿她已經許久不曾有過表情,連調度五官都做不到。

便在青色的刀尖即將觸上透明的汽泡時,一聲長嘯驀地響起,蘇音猛地一震。

蒼涼如龍吟的嘯聲,漸漸化作清亮的鳳唳,再轉作威嚴的虎嘯,最後,消散於海浪般深沉的吐息里。

識海上,透明的木琴悄然現身,青、白、朱、玄繞琴飛舞,卻只維持了數息,便即散去。

再下一秒,黑暗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