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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心道人所用的法子,便是對你施以法術,讓你臉上長出這些癜痕來,掩去你原先的容顏。

如此一來,美人兒便成了醜女,你在醉紅館的身價必定大跌,許承……你的夫君……再出面贖你,便也容易了許多,是么?”

蘇音此時終是忍不住接下了話頭,心下多多少少生出了幾分怪異。

講真,這情節和聊齋里的某個故事像了至少八成,若非蘇音已經在這個時空生活了一段時間,她會以為自己這是穿進了聊齋世界。

珠娘聞言,頷首說道:“姑娘聰慧,正是用的此法。”

一面說話,她一面抬手將覆面的青布完全揭開,指尖向左面眉角處點了幾點:“天心道長便是在我這裡點了一下,第二日,這地方便長出了一粒痦子。”

蘇音凝目視之,見她所指之處果然顏色極深,幾乎是純黑的,觀其形狀,確實像是一粒碩大的黑痣,表皮還有些凸起的顆粒物,看着怪怕人的。

便是以此痣為中心,那些紫黑色的癜痕向著四處擴散開來,尤以眼周、面頰以及唇部為甚,一直延伸至下頜內側,方才漸漸地薄淡了一些。

但也只是薄淡,卻並非消失。頸項那裡的紫印還是很明顯的,皮膚也依舊十分粗糙,只是顏色比其他地方更淡,且也不似面部這般密集。

這東西是不是能一直長滿全身?

蘇音心裡忖度着,張口便想問,可眸光一轉,便瞧見了一直侍立在珠娘身側的許晉。

這一忙倒是給忘了,這屋裡還有個未成年呢。

蘇音硬生生將話頭又給咽了回去,想了想,起身行至後窗邊,推窗向外看了一眼。

雨下得正急,檐下墜着串串水珠,風起時,便似一幅剔透的珠簾,打在那芭蕉上,落下點滴清音。

朱朱和阿白此時皆在廊下“吭哧吭哧”地挖着陶盆里的土,想必又是“小花大爺”交代的園藝工作。

蘇音便回頭向許晉一笑,道:“我與你娘還有話要說,你去外頭找阿白他們玩吧,那邊有現成的茶果點心,也有些小玩意兒,你隨意取用便是。”

後廊盡頭有一套椅案,長備着茶水零食和一些古代玩物,原是蘇音平素無事時閑坐打發時間的,如今,她與珠娘的對話顯然並不宜於許晉旁聽,倒不如讓他去那裡獃著。

珠娘實則早便想到了這一層,此際聞言,登時便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輕嗽了一聲道:“多謝姑娘想得這般周全。”

方才,當著兒子的面述及往日那些不堪回首之事,她這個當娘的心裡着實彆扭得緊,卻又礙於這是在恩人家中,她一介外客並不好擅自作主,只得將話往含糊里說,能簡則簡,如今見蘇音讓兒子避開,她總算是鬆了口氣。

許晉其實並沒大聽清珠娘都講了些什麼。

眼面前一張絕世麗顏晃來晃去地,他一顆少年心早就被填得滿滿登登,哪還還聽得進旁的?

珠娘說完了話,見兒子一聲不出,抬眼掃去,立時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可再一轉念,她便又想起夫君早逝,自己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將這世間的艱辛嘗了個遍,這孩子亦因乏人管教生成了這般脾性,一時間卻又是悲從中來,眼眶都紅了。

蘇音看出她為難,三言兩語將許少年打發了出去,珠娘的眼淚卻還沒斷,將那青布不時擦着眼角。

蘇音也沒去勸她,只安靜地立在窗邊看着她。

不知為什麼,從這個角度看去,珠娘臉上遍布的疤痕竟有些像是……

字,或者畫。

蘇音雙眸微睞,越瞧便越覺着,像,真像。

那顏色最深的黑斑,便若一個個飽蘸濃墨寫下的字,筆鋒剛健、走勢清奇;那色澤稍淺的紫印,則是淡墨掃就的山水丹青;再淺些的,則是那林間煙嵐、水上浮雲,說不盡地渺茫悠遠。

至於脖頸處最淺的紫痕,細看來似乎還帶着幾分蒼青,好似一滴顏料落進清水,就此洇染開來,再潑上紙面。

於是,波濤萬頃、碧海長天,盡在蘇音的眼前。

她一時心馳神往,竟有些難以自抑。

有時候,一旦接受了某種設定,人的思維便很難再拔出來,便如此刻,珠娘那張瘮人的臉在蘇音眼中便充滿了難以名狀的美感,好似將華夏古典字畫的精華留在了臉上,讓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遠山近水、丹青墨線,眼前那水墨字畫無限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最後,將蘇音的全副神思盡數吞噬。

那一刻,她整個人好似渡水而去、乘雲飛起,在那山水雲濤間悠遊自在。

她看到萬里雲海無邊無際,亦聽到那靈雀啁啾清唳,這縹緲的書境畫意卻也並不曾隔絕現世,窗外滴瀝連綿的雨聲,便是那蒼龍行過雲間,布下好雨,酬唱人間。

蘇音腦子裡一陣暈眩,身體似乎飄去了半空。

“嗟——”

識海之上,墨弦忽一振,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又空闊的弦音,如嘆、似詠,又好似武林高手吐氣開聲,再聽時,卻又像是流焰炙烤堅冰,火雲迸發、排空裂天。

蘇音在眩暈中震驚了一秒。

這黑漆麻烏的征弦,居然也能發出第二個聲音?

在她的印象中,征弦就是一根難聽至極的半啞之弦。

自從它現身之日起,它便從不曾發出除“倥”之外的弦音,哪怕蘇音以顧婆婆的舊琴為引,施展各類指法於其上,也只能偶爾讓它響上那麼一下。

卻也是一聲而絕,斷無餘音。

而在使用角弦與征弦製作符籙時,它也是能不出聲就不出聲,就像個埋頭苦幹從不張揚的老實頭,與特別愛顯擺的青絲弦是兩個極端。

“烏——喑——”

墨弦餘音未盡,一道土黃色的流光便划過木琴,角弦竟亦隨之輕振,綿長的弦音若一線殘絲,再無往常的空寥寂滅,而是如秋露寒蟬、殘陽西風,帶着種刻骨地蒼涼。

說來也奇,這凄切的角弦餘音,正與征弦短促的前聲相銜,蘇音袖籠中登時一陣滾燙,袖緣邊竟漾起了一層淡淡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