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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啥情況?

低頭看着地上的灰足印,蘇音心裡莫名有些發慌,旋即細細感知了一番自身,到底撐不住,脫口叫了聲“好傢夥”。

好傢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不知何時,她皮膚上竟堆起了極厚的一層油泥污垢,拿手掐居然還掐不太動,直如那蟬蛻蛇皮一般。

她這身上是長了層人殼子?

再一吸鼻,嗯,那氣味雖然不比上回的洗髓伐毛,卻也堪稱奇臭難當了。

不過,看花枝大爺的表情,卻好像並無變化,也沒嫌蘇音臭,卻不知是花沒有呼吸系統,還是花木之屬都比較喜歡糞肥?

話說我這到底是在窗前站了多久?

蘇音覺得頭皮癢得緊,很想要耙一耙,卻偏偏兩手像是凍僵了,需得使些力氣才能挪動開來。

難不成本宮這竟是一站幾年不成?

那豈非表明本宮已經好幾年沒洗過澡了?

我去!這誰能忍?

蘇音簡直恨不能將自個兒身上的皮都給扒了才好,真是一秒不能多等,立時用力扭頭轉腰活動了起來。

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僵化了。

就字面意義上的僵化。

雖不知在窗邊立了多久,但從活動身體所耗費的靈力來看,時間絕對超過一年,而隨着她的動作加大,體內亦傳出了“鐺啷、鐺啷”之聲,其音堅脆,若斷金裂玉。

看起來,不僅身上長了層殼,內里的肌肉骨骼應也有了極大的變化,只如今蘇音實在被自個兒臟怕了,一時也不及細查,一俟動作自如,立時縱身破窗而出,“噗嗵”一聲,便砸進了窗外池塘之中。

那池上堅冰已有尺許厚,卻根本經不得蘇音這合身一撲,當下便被砸出個大冰洞來,洞中寒氣四溢、水冷透骨,蘇音卻是一腦袋便扎了進去,整個人須臾被水淹沒。

“喂喂喂!你這小丫頭別想不開啊,死可不是那麼好頑的!”倚竹扉而立的花枝大爺見狀,登時一陣大呼小叫起來,邁開花步直奔窗前,探頭看去。

冰窟窿里很快冒出個濕漉漉的人頭,與它隔窗相對。

“嗤”,花枝大爺從鼻子里發了一音,腳步停頓,順便將個青翠翠的枝條抵在那艷麗黃花的下緣,如美人支頤,居高臨下地沖蘇音抬了抬下巴:

“真能耐的你啊。這才醒過來也不說看一看自個兒的進境幾何、修行多少,倒先想着洗澡。所以說哪,唯女人與小孩兒難養。”

言至此,兩根花蕊往旁扯了扯,如美人飛眼,直指蘇音的腦袋:

“別說爺爺沒警告你啊,你家那倆小的可不許出來,不然爺放飛刺扎你!”

威脅地說完了這句,它便又搖着頭嘆息——如果那朵黃花算是它的頭的話。

雖然並無眉眼口鼻,可這番作派,卻也能讓人想見它此時的神情。

蘇音抬手抹了把臉,心下輕呼了一口氣,至於花枝所言,於她直若清風過耳,聽了也當沒聽見。

方才被這冰水一激,體內青靈之氣瞬間覆身,卻是將表面這層臭泥殼子給崩得碎裂,飛快自袖口領口泄出,在水底緩緩匯聚。

隨後,這團泥垢便順着一股暗流遁向池畔,徑直朝着那兩朵茶花而去,蘇音隱隱覺出那紅茶花越丹傳來的歡喜之意。

再看那紅白雙花,此時已是枝葉輕顫,抖落掉了身上厚厚的積雪,現出了底下如碧玉般翠綠的枝葉來,更奇的是,在這數九寒冬,那花莖頂端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出了好些花苞,看樣子,不出數日,這雙花便將是花滿枝頭了。

這臭泥殼子還是個大補的玩意兒?

蘇音又往臉上抹了一把。

很好,觸手細滑柔軟,肌膚比從前好了許多,那手掌與指尖亦沒了做粗活留下的痕迹,白生生、嫩馥馥地,一雙手端是好看得緊。

都能去做手模了。

蘇音這才鬆了口氣。

身為現代女性,個人衛生這一條乃是鐵則,不整乾淨了,做啥都不對勁。

如今總算是表裡俱清,她便看着倚窗而立、風情萬種的花妖大爺,張口正欲言,忽聽竹外有人笑語:

“道友終於出關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話音未落,眼前已是青衫飄擺,蘇音視線略往上抬,便瞧見了天玄道人清瘦含笑的面容。

“貧道原以為還要些日子才得成,不想道友入定快,破關更快,卻是乾淨利落得很。”

見他神態輕鬆,目中更有讚賞之意,蘇音便知道,這一番所謂的“入定”,於自己只好不壞,心情便放鬆了下來,笑着道:

“在下也沒想到一下子便入了定,都沒來得及打招呼,叨擾您多時,實是太失禮了。”

說著便在水裡行了個揖禮。

這刻的蘇音並未意識到,若換在從前,她是絕不可能在這種衣冠不整的情形下,還能從容與人說話行禮、且心中無一絲不自在的。

那層僵硬的泥殼,似是不僅僅從她的身上褪了去,亦從她的心裡褪去了。

天玄道人卻是察覺到了她的變化,面色一時微變,似是嘆息、又似自嘲。

不過,他很快便又是一臉地淡定,微笑道:“無妨的。若按外頭的日子算,前後也不過十日罷了。道友若無急事,大可以再盤桓些日子。”

蘇音點了點頭,旋即又“啊”了一聲,驚道:“十……十天?那就是說我……我在這兒足足站了……”

“十年。”花枝大爺冷冷地接下話頭,那朵大黃花以一種奇異角度偏向一旁,令人一眼便能看見它此時的嘲諷:

“真是個獃子,傻站了十年整,落了這一身的灰喲,丑都醜死了。”

說著豎起一枝,向天玄身上一指,陡然厲聲詰問:

“說,你是不是瞞着爺爺給她家兩個小的進補了?若不然,爺又何以在這醜八怪身上感知到了很強的兩股妖氣?”

不待天玄說話,它已是雙手雙腳跳起來破口大罵:

“你大爺的臭道士,給爺裝什麼爛好人?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瞧瞧,爺爺這一身的健子肉那是白練的嗎?來啊,跟爺大戰三百回合,爺……”

“閉嘴!”

天玄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抬手一招,“呼啦啦”十幾個靈氣罩不要錢似地就飛了過去,套圈般一層層將花妖給套了個結實。

花妖見狀,登時氣得枝葉亂顫,那明艷的黃花竟漸漸失了色,變成了一朵大白花,隨後它便捂着胸口一臉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兩隻花腳不時抽抽着,看着已經沒氣了。

可惜的是,這番賣力表演,並未贏得它口中兩個“臭道士”的注意,二人甚至還故意撇過臉,看都不看它一眼,直叫那花妖委屈得迸出幾滴眼淚來。

“哎呀,你家朋友淌水了誒。”

蘇音口唇不動,傳音入秘提醒天玄,渾不知這虎狼之詞令得天玄道人不動如山的表情都有了一絲裂紋。

好半晌後,天玄方才回了一句傳音:“此乃靈露,吾友無事。”

蘇音點了點頭,忽然覺得不對,張大眼睛扭頭看他:

“靈露?您的朋友難道不是妖么?此前在下還聽它說什麼養了它一個妖就不可見別的妖之類的?妖類也能生出靈露來?”

草木山石成精,這蘇音是知道的,但植物石頭這一系的有個致命缺陷,便是沒有大腦這麼個重要器官,因而,成精易、化靈則極難,甚至比人類踏碎虛空還要難。

可聽天玄之意,這花妖居然已成生靈,這豈非表明它很快便能修成人形了么?

天玄聞言,面上的那一絲扭曲立時淡化,從容掠袖道:

“讓道友見笑了,吾友甚愛胡言,道友萬勿盡信。實則他並非草木成精,更非妖物,乃為天地之靈物,其名么……”

他停頓了一息,語氣越發淡然起來:“其名為: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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