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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音走近了才發現,那些散落的石屑,居然能夠在化散後又倒飛回去,將青石上鑿出的坑窪盡數填平。

當然,這些青石屑與原本的青石還是有一定色差的,且填補處亦並不平整,如同一塊塊大號兒的補丁。

而石墨手臂中的流焰,便會於此時自掌心汩汩而出,分作數股,將那石屑融成一片又一片青泥般的物質,隨後,他再以極快的手法抹上青泥。

掌風過處,青泥與石面融為一體、光滑如新,彷彿從來不曾在上面刻過字一般。

再之後,石墨才會以錘擊鑿,在平整的青石上刻出新的字。

這過程說起來很慢,然在石墨的手下是極快,鑿石、融漿、抹平、刻字,一系列動作有若行雲流水,襯着那韻律清朗的“叮噹”聲,直若舞蹈一般賞心悅目。

蘇音看得幾乎入了迷,一時間連瓜子兒都沒再嗑,眼中耳畔,只得這節奏分明的金石之聲,與那交錯起落的鑿石之舞,心底無比讚歎。

古代時空的異人之異,果然各有神妙。

之前那操舟的老翁應是風雷血脈,那一手操控風力、腕底驚雷的手段,幾乎便是他職業最好的註腳;

而眼前的鑿石青年石墨,走的應該便是金火那一路,其具現出的火焰估計得有近千度高溫,足以融化石料,偏他自己卻不受其累。

此外,石墨他對金鐵類的掌控力也極強,一錘一鑿聲氣非凡,和他的石匠職業也極是吻合。

現在的問題的,到底是應職業而生出了異能,還是先有了異能,才去做了適合的職業呢?

蘇音反覆思忖着,識海中那張透明的木琴,亦於此時輕輕一振:

“泠——”

輕盈的弦音,帶着淡淡的喜悅之情,彷彿在為這鑿石之音、刻字之舞而歡呼雀躍,又像是感悟到了一絲天地間隱約的道意,其玄妙處,只在若有若無之間。

驀地,石墨手底一頓,轉回頭看向了蘇音,那雙焰眸亮得像綴於夜幕的篝火,說話聲亦似攜了鑿石之韻,既堅且朗:

“姑娘莫非會彈琴?”

蘇音被他說得險些驚掉了手裡的香瓜子兒。

我去,他這也能聽見?

通常情況下,識海弦音的聽眾,只會是蘇音這個木琴的持有者本人,畢竟那玩意就在她的意識里。

可是,方才那一縷歡悅的琴聲,石墨顯然也聽見了,否則不會應弦而停,且發此問。

就特別地耳聰目明唄。

心下雖是萬分狐疑,蘇音倒也不曾否認,頷首微笑道:“嗯,我會彈琴。”

說著便將瓜子兒收了,拍拍手上的細鹽屑子,指着身後的琴囊道:“不然我背着它幹嘛。”

“那布囊里便放着琴?”石墨向她背後張了張。

雖然態度坦蕩,但那張濃油赤醬的臉,卻顯現出了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害羞。

非常地害羞。

蘇音突然就有點兒想吃紅燒肉了。

強按下了這亂入的想法,她的面上淺笑未減:“是啊,這琴我一直帶在身邊來着。”

“那……可否請姑娘彈個曲兒?”石墨的聲音很小,濃麗俊顏如酒般醉人,偏那咧嘴一樂,又像極了傻笑的田園犬:

“方才……方才恍惚聽見姑娘的琴在響,我這錘頭一下子就揮得很那個……那個舒服,勁頭很足……很足來着。”

他用力抓了抓後腦勺,明亮的眼睛頭一次不曾直視蘇音,而是滑向了一旁自個兒的手,像那手上開出了花:

“那個……姑娘若是不樂意就罷了,嘿嘿,我那什麼……我這廂失禮了……”

蘇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麼個粗豪傻樂的濃顏帥哥,非要窘窘地說著什麼“這廂失禮了”,看着就很好笑。

笑聲中,她反手解下背後的琴囊,不在意地道:“哪兒來的失禮?我正好也覺得小哥這錘頭揮得好聽呢,咱們合奏一曲便是。”

信手將布囊繫繩解開,蘇音便隨意揀了方石階坐下,橫琴於膝,向著石墨彎了彎唇:

“我彈着,你錘着,可好?”

石墨怔得一息,立時道:“好。”

說話時他已是喜動顏色,轉頭便掄起了大號鐵錘,卻也沒往下砸,只靜待蘇音落指。

蘇音仰首看了看天。

天空陰沉如墨,無星亦無月。然而,這街上燭火、城頭長燈,卻將這夜色點染得宛若絢麗的春天。

一剎兒的功夫,蘇音腦中浮現的,是方才瞥眼瞧見的那首新詩,以及那煙柳湖岸、桃花漫天的美景。

於萬木悲聲中一春獨步,於天地蕭索間百花盛放,這花朝縣,果然人傑地靈。

蘇音唇邊的笑意如漣漪散開,手指虛虛按上了舊弦。

識海中的弦音業已消隱,可她心底的那一絲弦意,卻在此時響徹天地,彷彿在與這滿世界的溫暖唱和。

她微闔了眼,手指向琴上一掃。

“錚琮——”,柔潤溫軟的弦音如玉珠滾落於長街,一時間,舉世皆寂。

然而,再一息,那熱鬧的市聲便又轟然響起,好像之前那片息的安靜從未出現。街上行人如織,亦無人一聆聽這琴聲。可他們臉上不約而同揚起的笑,卻又分明表達了,那一弦一指,皆扣在他們的心上。

於是,眾生皆作歡顏。

快樂的、開懷的,那一點點微小的幸福,雖然稱不上事事如意,卻也甘美自足。

琴聲離弦而去,市聲已將之完全淹沒。

然而,只要你仔細去聽,便會發現它其實還在。

低啞連綿的弦音,隱於眾聲之間,似穿過簾底的一縷春風,拂開了重幃羅帳,將那爛漫的春光拂入眼前,亦將那倚欄看花的人兒,拂進春風裡。

石墨獃獃地望住撫琴的少女。

在他的焰目中,那皓腕每一次揮動,便會帶起一片猶如冰晶般的薄霧。

絲絲縷縷、乍暖還寒,如早春二月的風,落上他的心頭。

他眸底的赤焰不由地暗了,暖意氤氳着,宛若新釀的春酒。而他的手亦在這這琴聲里舉起,重重砸下。

“叮——錚——當——琮——”

鐵器交擊聲被琴聲拂淡,東風浩蕩、花朝溫軟。

於是,風與花交融貫通,百鍊鋼,亦作了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