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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助很猶豫。

雖說該卡,可這場戲實在太雋永、太有仙氣了,若中途卡掉再來,則那種感覺可能便難再續,導助生怕鍾慧叫出那一聲“cut”來,於是便想在鏡頭外悄悄給蘇音一個提示。

卻不料,他胳膊才抬起一半兒,一隻有力的小手便按住了他。

導演助理扭過頭,便見一雙兇巴巴的大眼睛正對他怒目而視。

他嚇了一跳。

鍾慧捏着食指與拇指在嘴邊做了個縫拉鏈的動作,又遙指着蘇音腦袋上方的位置,使勁兒朝他打眼色。

導演助理一臉懵,扭頭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過去,旋即睜大眼睛,一聲“卧槽”好懸沒出口,還好捂住了嘴。

鍾慧此時已經站了起來,充滿威脅地環視了一遍四周,又用口型比出了“都不許動”這四字,同時不住往蘇音頭頂的方向看。

大家也都紛紛看了過去。

然後,集體石化。

三秒鐘後,片場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這一回,就連入戲的蘇音也回了魂。

啥情況?

導演不喊停也就罷了,這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導演都不管的?說好的現場收音呢?

她以眼尾餘光向旁看去,便見一個扮作丫鬟的小群演正仰着腦袋,兩眼冒星星地看向桃樹側上方的位置。

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蘇音不由自主地一扭頭。

嚯,好大的尾巴!

“松鼠耶!”

終於有人憋不住了,哈着氣說了一句。

還真是松鼠。

黛瓦之上,一隻松鼠把自個兒的尾巴墊在屁股下頭,像人類一樣地坐着,正在那兒看戲呢。

小傢伙身子長不足一尺,垂下來的尾巴卻足有身體的六、七倍大還不止,毛茸茸地,讓人很有一擼的慾望。

如果它不是獃頭獃腦地坐着不動,蘇音會以為這是只狐狸。

松鼠有這麼大的尾巴?

再仔細看,這貨連毛色都有點像狐狸,通體淺棕近黃,尾巴尖兒上的一小撮毛顏色最淺,像是朝陽灑下的金暉,卻又比那更明亮些,長長地拖在屋檐底下,被青磚牆這麼一襯,十分耀眼。

是只漂亮的小凶許。

蘇音歪頭打量着它,它也直挺挺地瞪着蘇音,樣子有點呆,剛才還甩來甩去的大尾巴,這時候綳得筆直。

這貨不知道怕人的?

蘇音想着,眼睛裡也快要冒星星了。

真的好可愛啊。

“拍下來了么?”

鏡頭之外,鍾慧已是一臉地緊張。

自從蘇音轉頭去看松鼠時起,她的心就提起來了,生怕松鼠跑了,好在並沒有,她便壓低聲音問導助。

如此靈氣且鮮活的畫面,她拍了幾年戲還是頭一回遇見,實在很想將它保留下來。

說起來也奇怪,在開拍之前,那個屋檐分明還是空的,也不知道這松鼠什麼時候便冒了出來,等到鍾慧發現的時候,它就坐在桃花樹旁的檐角上看戲,底下這麼多的人,它像是沒瞧見。

導助這時非常興奮,正拉回去看拍好的鏡頭呢,一面聲音很輕地道:“拍到了,我看看,嗯,蘇音才坐在琴邊上,這小東西就跳過來了。”

鍾慧也看見了。

小松鼠是從屋脊的另一面跳出來的,蘇音“撫琴”的時候,它便坐在檐角那裡,墊在屁股下的大尾巴一晃一晃地,又舒服、又愜意,好像連眼睛都給閉上了。

“好悠閑啊。”導演助理羨慕地感嘆道。

古檐卧松鼠,桃花映青牆,這畫面怎麼看都像一首田園詩,“復得返自然”的那種,現代人最吃這一套了。

鍾慧不語,亮晶晶的大眼睛緊盯着監視器,漸漸地,面上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然。

“呀,快看——”

一名藝校女生突地輕叫起來,驚醒了沉思中的鐘慧,她舉目望向影棚,眼神陡然變得莫測。

蘇音不知何時走到了屋檐下,離松鼠的尾巴尖兒只有一掌之距,而小松鼠居然還是一動不動。

鍾慧倏地心有所感,抬腕看了看手錶。

陶瓷外殼的古風腕錶,造型頗為典雅,錶盤上畫著幾片竹葉,十二個阿拉伯數字皆以中文代替。

然而奇怪的是,那中文並非十二個時辰,而是“黃、大、簇、夷”等字樣,在錶盤正中三枚指針轉軸的位置,則有一個篆字的“宮”字,而在十二點、三點、六點、九點這四個地方偏下的位置,則依次寫着商、角、征、羽。

此時,手錶秒針青竹式的箭頭正指在“蕤”字上,箭尖青光微閃,共計三次,旋即“刷”地轉到“夷”的位置,同樣閃了三下。

鍾慧的眼睛越瞪越大。

先定陰陽,再明其身。這律相分明便是……

她猛地抬頭看着小松鼠,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桃花樹下,蘇音正慢慢踮起腳尖兒。

“鈴——鈴——”

空靈的弦音響起,識海中泛着柔波,時而捲起幾點星霧。

越是靠近小松鼠,那弦音便越是靈動,歡喜、輕盈、安撫、好奇,還有着難以言說的親近。

“…………危…………”

一個戰戰兢兢聲音突然毫無徵兆地傳了過來。

蘇音一怔。

恍惚間,弦音漸低,蘇音陡然驚覺,剛才那個“危”字其實並不是聲音,而更像是一種……一種意念或神念之類的玩意兒。

誰在說話……呃,不對,誰在思考……咳好像更不對了,這滿場子的人又不都是傻子……呸,傻子也是會思考的。

蘇音都快把自己搞糊塗了。

“…………危…………”

戰戰兢兢的意念再度擠進了她的腦海,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些,能聽出來是個男人,年紀居然似乎還不小。

這是哪位大叔在害怕呢?

蘇音很想要回頭瞧個新鮮,可她的本能卻又告訴她,眼前這隻才更重要。

難不成這意念居然是……

蘇音隱隱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

小松鼠仍舊呆坐着,渾身的毛根根豎起,炸成了一個毛糰子,那雙黑豆子似的眼睛裡,漸漸地竟流露出了一絲乞憐之意,眼角還滲出了兩小顆水珠子。

這是……哭了?

給嚇的?

“…………危…………”

中年大叔顫抖的意念,第三次飄進了蘇音的神識。

剎時間,三觀盡碎、一地雞毛。

手邊的小……中年……松鼠,它再也不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