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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是……何……人?”那厲鬼竟然開口說起話來。

陰慘慘的語聲像尖刀刮骨,吐字冷澀,應該是很多年沒說過話了。

而這也表明,此鬼已生靈智,乃是鬼物中極難對付的那種,比李大善人的固定炮台還麻煩。

“你問我啊?”蘇音的表情十分親和,在上帶着春風般的甜笑:

“我是你大爺!”

她微笑着沖厲鬼比了個中指。

誰還不會噁心人了?

那厲鬼許是沒料到竟會得到這等回答,鬼臉上現出獃滯的神情,然而,他那空空的黑洞般的眼眶裡,卻悄悄閃過一絲妖異的紅光。

蘇音的神思陡然一滯。

下一秒,她的身體便被冰冷的水波包圍。

漆黑的、無邊無際的水,將她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沉綠,天光正在她的頭頂變成一小團越來越遠的光點,沒有空氣、沒有光線,只有陰沉冰冷的水的世界。

窒息感很快便襲來,蘇音下意識張開口,冷水卻立時倒灌而入,口鼻如同冰封,肺里的空氣須臾消散,胸口疼得彷彿要炸裂。

很快地,蘇音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黑不見底的冰冷水波,仿似沒有盡頭,窒息的痛苦將她牢牢攫住,溫熱腥甜的液體自口鼻中噴涌,而她的身體還在一直向下沉着。

一直、一直、一直……向著水波的深處,向著那漆黑的、令人絕望的水底,沉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草和淤泥擠進了她的眼眶,耳朵與口鼻間生出了綠苔泥藻,被水泡爛的皮膚、血肉一塊塊地從身上脫落,深水植被從她的骨頭縫裡長出,她聽見了骨頭被撐裂的噼啪聲。

她沉落進了那片最深的水底,被潮濕腥氣的河泥淹沒,那陰綠漆黑的無邊水波,便是她目中最後的景象……

“禁!”

忽一道驚雷炸進耳畔,威嚴的女子聲線和着一縷厚重琴音,利刃般劈將下來。

剎時間,水草、河泥、漆黑的水波,以及那冰冷得讓人透不過氣的黑暗,盡皆如煙散去,蘇音的眼前,是一抹艷麗的、金紅色的夕陽。

春日的餘暉,終於重又光顧了這間黑暗的屋舍,那有若實質般阻隔出一方世界的陰冷潮濕,亦已不見。

蘇音放下撥弦的手,指間星輝閃耀,而她的眼睛,則映照着如火般鮮烈的彤霞。

羽弦一出,長舌厲鬼製造的幻境與禁制便被破去,那籠罩着整個房間的陰冷,亦被溫暖的春風取代。

長舌厲鬼尖聲慘叫了起來

不過,當他張開口時,他的口中已經沒有了舌頭,只有一張空落落沒牙的嘴上下開合著,那帶着陰寒水意的厲叫聲,讓蘇音微微蹙起了眉。

這不是尋常的尖叫,而是附加了聲波攻擊的隱秘術法,與此前一樣,在看似示弱的舉動中,這鬼東西又悄然發起了新一輪攻擊。

煩不煩啊你?

蘇音挑了挑眉,舉手撫琴,撥弄一弦。

“嚶——”

悅耳的弦音仿似風鈴,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蘇音好整以暇地展了展衣袖。

我家小紅紅都不必出聲的,“嚶”一嗓子就能封了你。

那厲鬼卻是猶自未覺,依舊張開大嘴使勁兒叫着,好一會兒後,方才停下。

到得這時,他終是真正地怕了起來,黑洞洞的空眼眶裡,居然流露出了討饒的意味。

蘇音很快便感應到了他的哀求。

他並不是有意潛入宋府的。

無塵子以污物寫就的符籙,附着了極為強大的陰氣,這厲鬼便是被那陰氣吸引,迷迷登登便從白水河底一路順着那一帶活水,進入了宋府。

因見府中不少人陽虛陰盛,又有那張鬼符強力引誘,他一時起了貪念,便強行鎖了那九人生魂,用以修鍊。

其後,鬼符突然消失,長舌鬼再也拘不到生魂,只得潛入水底呆了幾日,後見宋家將病人都安置在一個屋中,他才又隱身於樑上,召來大量無知鬼物以增陰氣、加快修鍊速度,卻不想,半路被蘇音截了胡。

“所以呢?”蘇音一臉譏諷地看着厲鬼:

“你死得可憐、你不是有心的,所以你就能強拘無辜之人的生魂修鍊強大自身?我想問問你臉呢?哦我忘了,你只有舌頭不要臉。”

蘇音嘴炮連發,炮炮命中,那厲鬼登時被罵得沒了詞兒,盤在樑上瑟瑟發抖。

他雖已修出了丹府,可丹元卻尚未成型,那一嘴的舌頭便是他的命門,如今別說舌頭了,連牙都沒了,他只恨剛才不曾逃跑,卻是被這不知哪裡來的小道姑殺得大敗。

蘇音對這厲鬼並不同情。

強拘活人生魂修鍊,這不是修鍊,這是屠殺。若非她來得及時,又恰巧能剋制這隻鬼物,那九個人可就都活不成了。

然而,從結果上來看,這厲鬼——或者說是准鬼修——卻也未殺一人,其在白水河底修鍊多年,亦不曾有過傷人害命之舉,蘇音覺得,或許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不再多言,她反手向背,轉腕一抽。

“琮——”

青光如虹,攪碎半窗斜陽,房樑上登時竄起數股濃煙,長舌厲鬼哀嚎着,鬼軀化盡,最後只剩了一小攤黑綠的水藻。

此乃厲鬼真魂所系,它的骸骨,早就化成泥了。

“拘生魂修鍊,罪該萬死,念在爾是初犯,又是受妖道陰符蠱惑,本座斷爾修為、斬爾怨氣。從今往後,爾須好自為之,多行善事,不可再犯。”

蘇音目視那堆水藻,沉聲說著這段很拗口的古言。

方才那一劍,她以神識操控青弦,斬去了這水藻鬼修身上的怨氣與修為,如今他已然失去大部分靈智,此時也只懵懵懂懂地攤在房樑上,雖然沒有眼睛,可蘇音卻知道,它在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的指示。

以一束靈力捲起它,將之拋去牆外那一帶清溪之中,蘇音的聲音遠遠傳了過去:“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語出聲散,那一方以琴聲構築的小世界,似乎也跟着震蕩了一下。而在蘇音的意念中,那水藻鬼在清溪水底朝她拜了拜,似是在謝她的不殺之恩,旋即潛入水中,逐波而去。

往後沒個千兒八百年,這水鬼是離不開白水河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