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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減少靈力的消耗,於婁玉笙而言,自是好事。

打從那一天起,木筆便開始不定時地告訴婁玉笙怎麼做,以及去殺誰,而他也逐一照做。

那個叫侯婉華的美貌女子,便是木筆命他殺的第一個人。

依照它的指示,婁玉笙與侯婉華在西洋畫展中相識,二人秘密約會了數次。隨後,他便將這女子帶進了魔都一所著名的玫瑰園,在盛開的花叢中,為她畫了一幅普通的肖像畫。

本就對他有着好感的侯婉華,因畫而生情,終是愛上了他。

那是發自於內心的最真實的愛慕,而非神智昏亂時的迷戀。婁玉笙承認,這樣的愛慕,讓他有些許的心動。

於是,在侯婉華約他外出、向他表明心意之時,他含淚將她入了畫。

這其實也是木筆交代的。

它說,唯有如此,那煥發出耀眼光芒的愛的生命力,才會轉化為最為精純的壽元,於他大有裨益。

那一次,婁玉笙確然享受到了那帶着女子愛慕的壽元精萃,而在將侯婉華入畫時,他靈力的消耗亦是史上最少的。

從那以後,他對木筆的指引越加深信不疑。

在它的指示下,他殺了好些人,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除侯婉華之外,還有一個叫做何叢的男人。

那是個長相極俊美的男人,可惜卻是得了痴病,智力只有三歲。

婁玉笙只用了幾句話的工夫,便哄得那痴兒歡歡喜喜地抱着小提琴來給他當模特。而當何叢在畫布前漸漸變成乾屍時,他口中還在喃喃地念叨着,“要幫晨晨掙錢錢”。

那幅畫作,婁玉笙很滿意。

何叢雖然智力有虧,可他的生命卻很完美,笑容尤其乾淨純粹,像是孩子一樣。

為此,婁玉笙還特意將那具屍身做了防腐,以感謝對方置換予他的那純凈如雪的壽元。

那樣乾淨的靈魂,在婁玉笙悠長的生命中,亦屬罕逢。

其後,依舊是在木筆的指引下,他離開帝都前往遼城,並在火車上搭識了汪潔母子,殺之取壽。

而來到遼城以後,木筆又以奇術為他擇定了一處地窖,將之作為他的私院,並利用彼時遼城尚不發達的戶籍系統漏洞,為他搞到了明面兒上的身份。

他先是入學遼城高中,隨後考進了東北美院,師從張遠。

安穩下來之後,婁玉笙便經常光顧那個地窖。

他很喜歡那裡,陰暗、潮濕而又隱秘,可以由得他盡情地布景作畫、欣賞藏屍。他徜徉在青春與美的海洋之中,收割了無數生命。

再後來,木筆先後給了他兩個名字:

許雅婷、陳芷瑜。

今晚挾陳芷瑜入畫,亦是依它之言。

它說,良夜美人,最是宜於他的壽元。

“呵呵……呵呵呵……”

婁玉笙發出了一陣瘮人的低笑。

詭異而又蒼涼的笑聲,令得正扒結界扒得起勁兒的蘇音,亦覺出了幾分毛骨悚然。

她停下動作,專註地打量了婁玉笙片刻,復又地掃了一眼地上的三個人。

程北郭他們猶在沉睡,對外界的一切全無所覺。

蘇音真切地希望着,他們能夠就這樣一直昏迷下去,直到她將他們帶離險境。

思及此,她立時拋開所有雜念,繼續投身於挖結界的工作當中,埋頭苦幹,不問別事。

“趁他病、要他命”,這個相素無華的道理蘇音還是知道的。婁玉笙此際明顯神遊天外,不趁這機會把結界挖穿,更待何時?

婁玉笙顯然已將蘇音完全給忘了。

他將自己全部的精神力,盡皆投注於那已然變得陌生的識海。

【所以,這是你設的局,是么?自百餘年前起,你便一步一步引我至此,是么?】

婁玉笙並不能夠確定,神念是否也可傳遞情緒。

這刻的他只覺滿腔悲憤,既哀且痛,無法言說。

大半生羈旅,如浮世飄萍,身無寄所,他與識海中的木筆從無相棄。

他不曾、亦不敢想,有朝一日,他會被他最篤信、最依賴的夥伴背叛。

在逐漸洞悉前因的瞬間,他的心上彷彿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熱血與暖意飛快瀉去,留下的,唯有徹骨的寒涼。

【是,也不是。】

神念終於有了回應。

只是,那回應平淡得彷彿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讓婁玉笙那顆本就哀切的心,愈加如錐如蝕,比砭骨刺髓還要痛上百倍。

居然……真的是一局?!

它甚至都懶得添一句否認。

此念甫生,婁玉笙只覺神魂震蕩、靈胎不穩,身體更是再難支撐,雙膝一軟,踉蹌欲倒。

然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及時托住了他,令他得以重新站穩。而被他握在掌心的那一抹虹光,亦發出了一聲細細的悲鳴。

遭逢大變的婁玉笙,此時已是神智昏昏,竟根本未覺出這股力量來得詭譎,依然聚神于海,問:

【為何?】

為何設局陷害?

為何欲殺我而後快?

莫說這一局只是隨意而設,只看這蘇音來勢洶洶,便知今日乃是死生之局。

不是他生,便是她死。

為何?

何以至此?

這已經是婁玉笙今晚第二次這樣發問了。

識海中烏雲翻滾、天沉如夜,似有驚雷將起。而回應的神念便在這濃夜般的墨色中傳來,答非所問地道:

【吾設計於爾,實則尚在千年以前。】

寥寥數語,直若一記重錘砸向心頭,婁玉笙眼前冒出大片金星,頭疼得彷彿要裂開。

千年以前?

居然是千年以前。

原來,從那樣久以前,與他相依為命的夥伴,便開始在暗中算計着他了,可笑的是,他不僅對此一無所知,甚而還將對方的所言所行奉若圭臬,且還總覺心中對它有所虧欠。

簡直是蠢到了家。

婁玉笙一臉木然地望着虛空的某處,眼神空洞,腦海中一片混沌。昨因今果,在這個瞬間全都纏雜於一處,讓他根本理不出半點頭緒。

【千年以前,吾初次與爾傳念,便是令爾立下毒誓:非至絕境,不可殺戮修士。爾曾記否?】

平和的意念不見起伏,而婁玉笙的識海,此時已然被黑暗籠罩。

天空、雲團和海水攪和在了一起,分不出誰是誰來,腐爛的屍臭氣息溢滿各處,即便只是意識體,也讓他忍不閉住了呼吸。

那是源自於魂海神識的味道。

神、念、魂、靈、胎、府……當此際,凡婁玉笙內視所及,再無一寸凈土,只有穢濁朽爛與無邊無際的黑。

他恍惚地看着、想着、思考着,記憶一點點地剝離回溯,最終,來到了千年前的那一日。

是了,那天正是木筆第一次與他傳念,所言之事,便是命他不得再對修士動殺心。

可這與後來諸事又有何干?

思及此,婁玉笙腦中陡然像是划過了一道閃電,雪亮的光柱刺破重重陰雲,將一件事呈現於他的腦海。

他記起,千年前的那一日,他似乎是想要殺一名散修來着。

那散修不過是個初階,貌甚昳麗,頗令婁玉笙眼饞。

誰想,他這廂方一動念,木筆便忽爾傳令,命他止殺。

婁玉笙第一次得到木筆的主動溝通,心情大好之下,便聽其所言,不曾對那散修動手,還在某種愧疚與喜悅交織的心情中,贈了那散修一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