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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元年,十二月。

同樣是一年前那般的大雪,同樣是被大雪覆蓋的金陵城。

但城中的百姓卻沒了去年的憂心忡忡,金陵城的街道上張燈結綵,酒肆商鋪大都熱鬧非凡,街道上隨處可見在雪地中撒歡的孩童。

這一年,是一個豐收年。

各地所產出的糧草不僅彌補了國庫的虧空,也讓百姓們家中大都有了足夠挨過這個冬天的糧食,而有了這些,百姓們自然也就可以好無後顧之憂的去享受那即將到來的除夕。

“要說這承天帝,那可是上天選定之人。傳聞啊她出身之時,便有星光璀璨,便有龍吟鳳鳴。”

“其母誕下她時,便曾在夢中見過仙人...”

一身遊俠打扮,還特意帶着面紗的方子魚行走在堆積了厚厚一層雪的街道上,聽着酒肆中傳來的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她不禁啞然失笑。

按照歷來的規矩,這開朝的皇帝大都得有些與眾不同的出身,用朝廷中負責此事的儒生的說法,這叫做順mínyì,同民心。

但方子魚卻對此並不在意,對於儒生們三番兩次的出言進諫都是不屑一顧,最後也不了了之。但在那一日見過那鬼谷子後,方子魚卻改了主意,命令朝中負責此事的儒生開始杜撰此事,並暗地派人在各地宣揚。一時間方子魚這一生的“英雄事迹”也就都成了各個酒肆中說書先生們最喜的故事了。

在這個故事裡,身為主角的方子魚自然是英勇神武,但好在方大xiaojie還是個有良心的人。秉承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原則,徐寒等人也在這個故事中紛紛嶄露頭角,都成了有扶龍之功,最後卻為了天下蒼生在大淵山犧牲的英雄好漢。

青州的上雲城為了討好這承天女帝便花大價錢在一個月的時間裡修築好了一座神廟,裡面祭拜着的便是徐寒與劉笙二人。近來方子魚還聽聞,那曾為徐寒老爹守墓的錢六也因此身份水漲船高,成了各個酒肆或者府衙青睞的對象,畢竟他也算是這世上少有的幾個幼年時便接觸過徐寒之人。

而這樣的各種事情並不少見,倒並非因為那個故事被編得有多好,而是承天女帝登基以來,百姓的日子真的好過了太多。而百姓的心思大都簡單得很,自然是打心眼裡擁護方子魚,而這樣的擁護,在有心與無心的推動下,最終免不了將他們心中的方子魚徹底神化,而徐寒等人也由此享了方子魚的福氣,跟着一道成了百姓心中的神祇。

走在街道上的方子魚想着這些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好笑之餘更多的卻是一股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悲傷。

那麼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今日卻只剩下她一人而已。

她覺得有些冷,伸手裹緊了自己的衣衫,心裡暗暗想着那日與那鬼谷子的對話。

事實上,讓那些儒生杜撰那些真假參半的故事便是鬼谷子們的要求,用他們的話說,這樣一來方才能更好的凝聚這方世界的人心,也才能讓方子魚更快的成為這方天地真正的神祇。

鬼谷子們到底藏着怎樣的心思方子魚並不能完全說得明白,但至少在那些的故事在民間流傳開來以來,方子魚確實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以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提升了起來。

而每當到了夜晚,批改完奏摺的方子魚都會按照與鬼谷子們的約定去往金陵城外,在他們指導下繼續修行對這方世界的掌控能力。

這樣的日子大概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的樣子。

年關將至。

金陵城城門口往來的行人已經漸漸變少,待到行至距離金陵城二十里處的山丘時,已然人跡罕至。

而與以往一般的是,那道身着黑袍的身影早早的便立在了那處,這三個月來總是如此,以至於讓方子魚不免生出一種,眼前之人似乎從未離開的錯覺。

方子魚如以往一般朝着那人影行了一禮,然後便站直了自己的身子,任由周身的氣機與天地連成一片——這是那修行開始前便需要做好的準備,以此更好感應天地氣機。起初對於方子魚來說,這樣的做法還多少有些困難,可到了如今她卻能很好的做到這一點,整個過程需要花去的時間也不過半息不到的光景。

方子魚其實本就天賦卓絕,只是之前在玲瓏閣中始終有陳玄機這個大師兄立在她的面前,之後又有徐寒蒙梁等人為她遮風擋雨,以至於她不免有些懈怠。此刻當所有重擔都落在她的身上之後,這個女孩才真正將自己的天賦完全展現了出來。

但當她做好了今日的這些準備之後,那黑袍之下卻傳來了這樣一句話。

“今日不用修行了。”

方子魚一愣,不免奇怪的看向黑袍,問道:“為何?”

“你對於神人之力的掌控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若還想再有精進,那所化去的時間便會是數以百載計的光陰,而現在,我們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等待你成長,而且,即使你再獲取強於現在數倍的力量,於這場博弈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黑袍慢悠悠的說道,語氣中不乏對於方子魚的輕視之意。

若是放在以往,被人這般數落的方大xiaojie免不了怒火中燒,定要與這鬼谷子理論一番。但現在的方子魚卻成熟了很多,她在聽聞這話之後,便沉默着點了點頭。她對於自己的處境認識得很是清楚——無論鬼谷子們說得多麼漂亮,但方子魚都明白,她只是兩座龐然大物博弈中的棋子,而只有做好了這枚棋子應做的一切,她方才能在這夾縫中為自己這方天地謀得一點生機。

“那現在我要做什麼?”於是,她很坦然的問道。

“那上古的惡神已經出籠,但他大部分的力量依然被封印在這個世界的深處。”

“一旦他獲取了那份力量,那即使是我們也難以與他為敵,我們之所以幫助你成為這個世界的神祇,便是因為身為神祇,你便有了驅動着方天地的能力。也就有了破開層層封印去往那世界深處的力量。”

鬼谷子的聲音響起,方子魚聽到這裡眉頭蹙起,她沉聲問道:“所以說,我要做的就是去到那裡,將那世界深處的封印加固?讓你們口中惡神無法獲取那力量,是嗎?”

黑袍搖了搖頭:“我們需要你做的是,解開那封印,將那股力量釋放出來。”

方子魚一愣,語調不禁高了幾分:“為何?這豈不是遂了那惡神的心愿嗎?”

“惡神的強大遠超出你的想象,他現在還未打開那封印並不代表以後他做不到,我們需要你將那封印打開,然後將那力量帶着去往一個更為安全的所在,方才能逃脫惡神的視線。這樣一來失去了這股力量的惡神便不會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也就可以為萬域星空清除掉這個威脅。”

這當然是一個聽上去無懈可擊的說辭,至少對於並不了解內情的方子魚來說,應當是如此。

但奇怪的是,在聽聞此言之後的方子魚卻低下了頭,她沉默不語的思索了好一會的光景,當她抬起頭時,她的目光卻多出了一抹鬼谷子也未預料到的堅決。

“不對!”她這般說道。

“若是一切真如你所言,你們想要殺了那惡神。那在這個世界還未被惡神遮掩之前,你們就可以降臨到這個世界,那你們要做的就不是殺死徐寒,而是讓他引出惡神降臨在他的身上,然後你們再撲殺掉徐寒!”

“你們根本就與那惡神一般,想要的是這世界深處的力量!!”

方子魚的話,顯然超出了鬼谷子的預想。以至於對於方子魚的任何疑惑都對答如流的鬼谷子,在那一瞬間竟然陷入了沉默。

而方子魚的身子也隨即退去一步,眉宇間再次泛起了警覺與敵意。

“唉...”然後,還不待方子魚再次發問,一聲綿長的嘆息便自那黑袍之下傳來。“本來想讓你抱着希望而死,現在看來就只能讓你在絕望中沉淪了。人啊,有時候太聰明並不是一件好事。”

那聲音這般說罷,一道道黑色氣息便在那時紛自從那黑袍下猛然湧出。

它們像是一條條毒蛇一般,以快得驚人的速度來到了方子魚的跟前,去往方子魚的四肢與腦袋。雖然早有警覺的方子魚在第一時間便喚出了自己體內的金色龍相。但那事物在那黑色氣息凝成的毒蛇面前卻並無半點的反抗之力,只是微微接觸便瞬息土崩瓦解。

而方子魚的身軀很快便被這些黑色氣息所籠罩,她頓時動彈不得,饒是最為擅長的扭曲空間的法門也無法施展。

痛苦的哀嚎從那黑氣之中不斷的傳來,從高亢漸漸變得虛弱,最後竟歸於寂滅。

待到百息的光景之後,那些黑色氣息猛地收斂湧入了方子魚的體內,緊閉雙眸的女孩再次睜開眼時,眸中有的便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她的身子猛地朝着那黑袍單膝跪下,嘴裡言道。

“拜見谷主大人。”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