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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二月二,我都沒有辦法寫故事。

一個四十八歲的老男人,每年的今天都會什麼也做不了,一個人坐在那兒發獃,然後眼淚不知不覺的流。

自己也搞不懂,其實也並不是傷心,這麼多年過去了。

很多東西,很多感情,很多人和事,其實都被時間慢慢磨掉了,弄丟了,剩下的只有斷斷續續的回憶。

那是一個山溝,一個只有六戶人家的山溝,村裡人都叫它南溝。地圖上叫劉虎溝,距離村子還要向北走一里地的樣子。

西邊是坡,坡上是國防公路,東邊是一條小河,很窄,也很淺,但很清澈。

籬笆帳子夾的齊齊整整的像個田字格,把空間分成幾大塊,院子就在正中。

院子的東邊是一架不知道年頭的葡萄架,一頭搭在帳子上,一邊連着豬圈,豬圈西就是高大的煙囪,那種黃泥和石頭壘起來的有個高大脖子的老式煙道煙囪。

每年春天,雪融化了,山上發出綠草的時候,院子的柴門就會發出新葉來。很神奇。

房子是茅草屋,厚厚的茅草篩的屋頂,用黃泥和了切碎的茅草砌的石頭牆,很厚,很保暖。

窗子分上下兩截,上面是外翻式的,糊着窗紙,下面是固定的整扇,是玻璃窗。不過整扇都能拆下來,夏天熱了就會把窗子拆掉睡覺。

屋裡是黃泥壘砌的南北炕,中間有火道聯接,地面就是夯土,燒土灶。

土灶燒出來的飯菜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對我來說就是香甜。火炕總是被土灶燒的熱熱的,那就是我的樂園。

夏天的時候為了不把炕燒的太熱沒法睡覺,吃飯就以冷食為主。

房子是坐北朝南,主屋是東屋,西屋只有一鋪炕,平時主要是用做倉庫,存放糧食和工具,還有不是經常見的好吃的。

東西屋之間就是灶屋,東北叫外屋地,有三個土灶台,正中間是一架很大的石磨,每年會從隊上借了小驢回來,磨豆子,磨玉米。

豆腐都是自家做,沒有地方買,就是磨出來用土灶熬煮,一年也難得做一次,像過年一樣。

吃水靠挑,六戶人家共用一個水井,離着有個幾十米遠的樣子,其是就是那條小河的拐角處,也不知道是小河的水流進了井裡,還是井裡的水流進了河裡。

最喜歡的事情是用燒後的灶灰捂土豆,等熟了扒出來一邊燙的直咧嘴一邊往嘴裡塞,又香又甜,那股味道深深的刻在腦海里。

最好的東西是潑面片兒湯,用白面和着澱粉做的,很難得吃上一回,除非家裡有病號。我記憶里只吃過兩次。很香,又嫩又滑。

最常吃的東西是炖菜的時候直接在鐵鍋邊上貼出來的玉米面餑餑,帶着層硬殼,很香。

一到夏天,房前的菜園子里各種蔬菜結的滿滿登登的,茄子辣椒豆角豇豆西紅杮黃瓜生菜,什麼都有,現吃現摘,那個味道現在的菜沒有。

房後是大田,種玉米高粱,或者土豆。還有南瓜。

高粱和玉米都是青紗帳,也是夏天的遊戲場,不過我膽子比較小,不太敢鑽,一個人也不敢出院子的大門。

院子里很熱鬧,大狸貓高傲的很,一般不搭理人,自顧自的舔爪子,曬太陽,或者幾下子就跳得無影無蹤的,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悄悄出現。

它抓了耗子或者鳥,蛇什麼的會在外面吃完了再回來,從來不往家裡帶。晚上喜歡鑽到我的被窩裡睡覺。

大白狗比較粘人,喜歡圍着人轉,歡快的陪在身邊,天天吃着豬食從來不會訴苦。

大公雞每天都要蹲在帳子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母雞就帶着小雞滿院子的刨,我經常跟在後面看,看看它們到底能刨出來什麼好東西,不過都是以失望結束。

鵝就很懶,幾隻聚在一起也不太動,搖搖晃晃的抻着脖子到處看。它們總和狗打架。

房檐下是一排滴雨石,被水滴出了一排小窩窩。它們是我和哥哥每天的凳子,或者在上面砸核桃,砸榛子,砸一切想砸的東西。

院子外面,西邊門出去是個陡坡,爬上去就是公路,路口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了的核桃樹,有十幾米高,我從來沒見過它的孩子。夠不着。

公路兩側都是護路隊栽的槐樹,開花的時候特別香,也可以吃。就是結了莢以後就有點不好了,上面會停臭癟蟲,碰到了就沾一手的味道,洗都洗不掉。

核桃樹下面的半坡上有一棵山楂樹,也有幾米高,不過山楂樹分叉早,可以爬,只是要小心它的刺。山楂樹下有一塊很大很大的青石,是我們的基地。

山楂樹再下來到菜園子之間,有一小片兒櫻桃樹,每年都會開花結果,只是果子比較小,不過很甜。櫻桃樹下會種草莓,不過不經常。

房子的西山頭開始,一直向後到大田的端頭,順着公路邊都是李子樹,頂點是一棵蘋果梨,是一種很好吃的水果,只是結的不多。

整個大田的邊緣都長着刺玫,會結紅紅的小果子,但是不能吃,沒有果肉,裡面躲着蟈蟈,一天到晚叫個不停。

哥哥抓蟈蟈有點厲害,我找不到,只能跟在哥哥後面看熱鬧。我也怕它咬我。

每天早晨,山霧未退的時候,四面的山林里就像開演唱會一樣響起各種小鳥的叫聲,各種各樣,會讓人忍不住想去它們的窩裡找找有沒有蛋。

長長的砂土路上幾乎一年也難得見到幾輛車,河邊有一棵大柳樹被雷劈了,但從我有記憶一直到幾十年以後,它還在。

公路往南,它就繞到山上去了,七轉八轉的拐到山的另一邊,在西北的山嶺上留下一道豁口,過去翻過兩座山坡就是火車站。

這一片一千多個平方的地界兒,就是我的童年。我和哥哥和童年。

後來長大上學了,只有放假才會回來,每次從西嶺的豁口上下來順着人踩出來的小路穿過雜草和樹叢,就能在叉路口或者那棵大核桃樹下面看到站在那裡等的姥姥。

不管冬夏。

她總是露出驚喜的笑容來喊着我的名字,花白的頭髮在風中舞動。瘦瘦小小的身子也總是微彎着,站不太直。

年年如此。

一直到這座房子再也不在了。

後來我去過幾次,那棵核桃樹還在,山楂樹也在,大青石仍然和幾十年前一模一樣,可是我的童年永遠再也找不到了。

一晃,姥姥去世已經很多很多年了。很多年了。

我記憶里最好吃的菜,是姥姥炖的酸菜,最美味的飯,是姥姥做的面片兒。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相比。

就是再也沒有了。

是啊,再也沒有了,一切都消逝在了時間裡。

可是,記憶還在。

偏偏它還在,而且還那麼清晰。

每年二月二這天,它就會大喊着告訴我,今天是姥姥的生日。聲音有些大,震得我眼睛裡冒出來很多,很多……無法控制。

姥,我想你了。

真的想。願你在天上,不再受到任何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