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三月正是耕種時節,錦城府又是農田肥美,事農為主的地方,出了城便是一番農忙景象。

引水的渠里,清水流淌,灌入農田中,秧苗青綠如一片綠毯,農人將育好的秧苗用箢篼擔了,從苗田分出,一顆顆插入犁好的田間,大水牛甩着尾巴,在男人的吆喝聲里犁着耕田,婦人系著圍裙,在彎腰插苗,田梗上,梳着小辮的稚兒,在大黃狗的追逐中放肆地奔跑、嬉戲……

物阜民豐之地,繁忙中的現世安穩。

西南的農人耕種方式與北方是不一樣的,陳嵐從未見過這般景象,撩着帘子不住地觀望。

萇言陪在外祖母的身旁,很是內行地給外祖母介紹:

“外祖母,外祖母,你看!那個水渠好長好長,是從好大的水庫里引水用的,從很遠的地方來,又要到很遠的地方去……”

陳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慈愛地撫摸着小姑娘的髮辮。

“我們萇言怎麼會懂得這樣多呀?”

於是,萇言就驕傲起來,小嘴巴微微撅起,大聲地道:“父王帶我來過的,我還下過田呢。”

陳嵐真的意外了,“下田?萇言下田去做什麼啊?”

萇言不好意思起來,小臉微側,瞄一眼時雍,聲音小了一些,“父王說,人食五穀,須曉四季,懂時節萬物,常常帶我和哥哥去體察民情,萇言本來是想幫農人割稻子,後來,後來么……”

“後來如何?”

“萇言被大黃狗追,掉田裡去了。”

稚兒言語,惹來陳嵐哈哈大笑。

“原來萇言是這麼下田的啊?”

萇言看祖母笑,很是得意地看了看時雍,一副邀功的樣子,轉而又露出白生生的牙,抬起下巴對着陳嵐,笑得嬌俏。

“外祖母,我悄悄告訴你,不許告訴別人。”

陳嵐側過耳朵來,柔聲哄小孩子,“好,外祖母不說。”

萇言道:“我爹偷偷誇了我的,說我比哥哥勇敢。”

陳嵐抬頭,“是嗎?”

“噓!”萇言猛眨眼睛,“不可讓哥哥知曉。不然,哥哥就會發現他除了會讀書會習武還有長得好看之外,一無是處。”

“哈哈哈哈哈,不說,外祖母不說。”

時雍笑道:“娘,這丫頭人小鬼大,你小心被她忽悠了去。”

萇言嘟起嘴巴,振振有詞地道:“我又不會騙外祖母,不信你去問爹,他是不是這麼說的……”轉而又對陳嵐道:“我娘喜歡護着哥哥,老是揍我,外祖母,你快說說她,說說她呀!”

時雍:“……”

陳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對這小外孫女,已是不知道怎麼疼愛才好了,將丫頭摟入懷裡,順嘴就哄。

“好好好,外祖母替你說說她。哪裡有揍孩子的娘啊?這麼乖的萇言,心疼還來不及呢?”

時雍嘆息:“娘不是說,想我才來的錦城么?”

這才多久啊,就被萇言拐帶了去。

“看來,是時候揍孩子了。”

萇言立馬縮入陳嵐懷裡,細聲細語地尖叫。

“父王救命,外祖母救命!”

馬車裡歡聲笑語。

有萇言的地方,就有歡樂。

此時的趙胤,騎着高頭大馬,就在馬車的前面不遠,他的馬頭上,坐着六歲的小世子臨川。

聽着背後馬車裡的笑聲,父子兩個默契的沉默着,坐得端端正正,可仔細觀察,微抿的嘴角都有一絲笑。

田外炊煙,家宅安寧。

這便是他們要守護的幸福。

臨川很小的時候,趙胤就給他灌輸了這樣的思想。他不僅是錦城王府的世子,也是家裡的男子漢。保護母親、保護妹妹、保護錦城百姓,便是他們父子二人的責任。

女兒萇言是被疼愛長大的,臨川卻是被鞭策着長大的。

“父王。”臨川突然開口。

趙胤嗯聲,低頭看著兒子的側臉,“想去車上坐坐?”

臨川搖了搖小腦袋,“你當真說過嗎?”

趙胤:“嗯。”

臨川:“哦。”

趙胤嘴角微抿,“畢竟你妹妹除了勇敢,就沒有別的可誇了。”

臨川眉梢揚起來,認真地道:“父王,下次再出門,兒子可以自己騎馬了。”

趙胤思忖一下,“好。”

……

春回大地,天空一片湛藍,空氣澄凈而清新,風裡似乎都帶着泥土和花香,道路兩旁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微風中擺動,車在官道上,蜿蜒而行。

錦城王的旗幡十分醒目,田裡那些忙於春耕的百姓很快認出來,紛紛朝官道上的王旗招手,有些人大聲吆喝問安,有些膽子大的甚至上了田,在水裡隨便洗洗手,就將自家的農產品往車隊里送,害得謝放不得不一路上拒絕,費盡了口舌。

“那裡的人,都敬仰錦城王。”

“不知有皇帝。”

陳嵐抱着萇言,看着官道兩側淳樸而憨厚的一張張臉,看着這一片悠閑自在的土地,莫名就想到離京前,聽到的這兩句話。

那是白馬扶舟有次來看寶音時,無意中說起的。

當時的白馬扶舟臉帶笑意,描述的是錦城府的盛景,寶音聽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直誇阿胤治理封地有一套,可陳嵐不同——聽入耳朵,如五雷轟頂。

這種話,為君者不介意,可以說是藩王賢能,若是為君者介意呢?

這才是陳嵐真正的隱憂。

但到了錦城,看到這盛景民風,她實在也開不了口去勸說什麼。身為藩王,讓封地的百姓安居樂業,有何不對?難道要他在藩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人人提起他就恨不得食其血肉才好么?

唉!

罷了。

陳嵐的輕嘆,落入時雍的耳朵。

“娘,怎麼了?”

她伸手想接過萇言,“是不是萇言太沉?來,我抱一會。”

陳嵐搖頭,換上笑容,“娘這是看着阿胤將錦城治理得這麼好,看你們把日子過得這麼舒心,忍不住感慨。”

時雍也笑了起來,“感慨什麼?”

陳嵐道:“倘若天下百姓都得如此歡顏,你說多好?”

時雍想了想,點頭,認真應道:“可是,天下太大了,不好治理,自會有飢貧餓殍。錦城只得這小小一隅。地方小,人口少,自然會便利許多。”

頓了頓,時雍也望向車窗外,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我和王爺親手打造的家園,我們要在這裡安穩到老的呢,自然要多費些心思。”

陳嵐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

離開錦城府往西不過三四日,那一幅盛世光景就不復存在了。

官道逐漸狹窄,道路崎嶇,山峰高聳,少有良田,參天古木,幽深黑暗,陰森可怖。雖然沒有遇到傳聞中的馬賊劫道,可車隊仍是加強了戒備,再不像在錦城府封地出行那般悠閑自在。

第五天,車隊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一個叫黃蠡的小鎮。

黃蠡是通寧宣撫司最邊陲的轄地,背靠綿延起伏的群山,面對汨汨流淌的大江,依山傍水,地形狹長,建築簡陋,但因為是通往錦城、通寧等地的必經要塞,又是遠近百姓交易互市的地方,來往的人卻不少,店鋪林立,物資頗豐,街頭巷尾全是人,長長的攤位擺得很遠,極為熱鬧。

白執帶了兩個侍衛去打頭陣,早早就在鎮上尋了一個客棧。

車隊到時,白執已在門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