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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說得緊張,時雍鎖住雙眉,“為何?”

白馬扶舟只手垂下,輕放於肚腹間,“本督餓了。”

時雍直視他,“你是怎麼下來的?”

白馬扶舟瞧出她的懷疑,配合地笑道:“長公主親自領兵入陵救人,我恰是其中一員。很不幸,我在奉命鑿壁開梯的時候,從天梯間墜落下來。”

“天梯間?”時雍困惑地道:“不是說被夯土填埋了。”

白馬扶舟收住表情,正色地說道:“長公主說,最初先皇后是想修復天梯,夯土填埋是無奈之舉,只是普通人不知情罷了。我猜先皇后她老人家是有些捨不得毀去,只是虛掩了下來,以備後來再修,但後面沒有機會,或是沒有想出更好的法子,也就擱淺下來了……”

時雍看他說得坦然自若,一口濁氣卡在喉間,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別這麼看着我,我受不住。”白馬扶舟看着時雍冷如利刀的目光,語氣更為輕佻了幾分。

“若不是老天強拉紅線,我也不敢與姑姑這麼凶的女子獨處一室。不過,既然是天意,那我們不如順應而為?先想法子活下來,或是效仿先帝先後,趁機造出一個兩個小人來?”

時雍雙手攥緊,面色蒼白漆黑。

“太監想生娃?那也得你有那個本事。”

她本不想這麼尖酸刻薄,但心中戾氣太甚,實在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說罷,時雍不再與這個莫名其妙的廠督周旋,而是掉頭回到天梯間——之前趙胤用綉春刀“滴水穿石”鑿開機關的地方。觀察了片刻,她又回來朝白馬扶舟伸出手。

“借劍一用。”

白馬扶舟將劍負於身後。

“做什麼?”

時雍冷聲道:“打開機關。”

白馬扶舟呵聲笑了。

“異想天開!本督寶劍珍貴,不陪傻子玩。”

說著他不管時雍的怒火,轉頭大步離去,找了一處離天梯間較遠的地方,靠着一塊石塊坐下來,懶洋洋地道:

“天梯間百媚生最為濃郁,你一會毒發,別來求我。”

時雍心裡一凜。

因趙胤掉入流沙,她整個人都是虛汗,如今渾身冰冰涼的,幾乎快要忘了百媚生的存在。

經白馬扶舟的提醒,她又輕輕嗅了嗅,莫名覺得這百媚生也不過如此,好像突然就對她沒有效用了似的。

是因為擔心趙胤意志力太過強大,戰勝了毒物?

還是一千零八十局的機關開啟,讓百媚生失去了作用?

時雍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此時的她,暴躁的神經快要裂開了。

必須找到趙胤。

她顧不得飢餓和虛弱,坐在天梯間,在那個與趙胤待過的地方,用匕首一點一點鑿動,目光低垂,額頭浮汗,脊背卻挺得筆直,固執得像一頭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牛。

白馬扶舟眯起眼,手肘枕在石上,身子斜斜躺下,看着她。

其色不顯,卻艷麗傾國。

白馬扶舟看了許久,輕擰的眉心又舒展開來,笑容燦爛地喊。

“姑姑。”

時雍沒有回頭,也沒有理他。

她的動作機械而重複,彷彿要固執地鑿到天荒地老。

白馬扶舟揚了揚眉,“姑姑,我看你這麼費儘力氣,想必等不來長公主相救就要累死在這裡。可憐,你享用不到東定侯為你帶回的黃金屋,也看不到東定侯往後如花美眷,嬌妻佳兒和和美美過日子的模樣了。”

“……”

時雍沉默不語。

咚!咚!咚!

空間里,只有她鑿動石壁的聲音。

白馬扶舟戲謔道:“你是不是以為,你鑿動一千零八十下,機關就開了?”

時雍手頓了頓,突然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挺大。

說不定造陵者就是要天道酬勤呢?

嗤!

白馬扶舟漫不經心地一嘆:“算了吧,由着你去。等你累死了或是餓死了,我會好心為你收屍的。”

說罷,見時雍仍是不理會自己,白馬扶舟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慵懶地笑道:“就是不知道,姑姑的墓碑上,該寫什麼名字?時雍?還是宋阿拾?”

時雍心裡一窒。

很顯然,三生崖上的事情,白馬扶舟一清二楚,也不可能瞞得住他。

她在趙煥面前承認自己是時雍,本是無奈之舉。這種“借屍還魂”的詭異事件,她不相信有幾個人會真正的相信。可是,古人的迷信她還是小覷了,白馬扶舟不僅信了,還信得理所當然。

時雍握匕首的手心緊了緊,懶得解釋什麼,突然回頭,不冷不熱地撇嘴看着他。

“有勞廠督,就寫:趙胤之妻。”

白馬扶舟面上有細微的變化,很快又撩唇笑開,語帶譏誚地道:“你肯,卻不知東定侯肯是不肯?”

時雍不回答,沒有聽見一般,專心致志地鑿壁。

“鑿壁偷光的故事,說的就是你吧?”

白馬扶舟還在諷刺她。

“姑姑,這鑿的不是壁,而是給自己鑿墳啊?”

“……”

“沒吃沒喝,你不好生獃著,還在浪費體力。當真是不把自己當人看呢?你莫非是神仙下凡?”

“……”

時雍仍然沒有反應。

白馬扶舟斜倚的脊背終於躺不下去了。

他慢慢地坐直起來,一動不動地看着時雍。良久良久,看她小臉蒼白,整個人都快要倒下去了,突然狠狠甩袖,低罵一句,大步朝她沖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將她拎入懷裡,騰空一抱。

“你想死,我可不想平白無故為你收屍——”

“白馬楫,你放開我!”時雍語氣平靜而狠戾。

“不叫廠督大人了?哼!我見過傻子,沒見過你這麼傻的。”白馬扶舟轉頭看着天梯間,再看看她攥在掌心微微發抖的匕首,嘲笑一聲。

“就憑一把匕首,你就想鑿開機關救趙胤?三歲孩兒都不會幹這種蠢事!”

“與你何干?”

“我叫你一聲姑姑,就與我有關。”

白馬扶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任由時雍滿臉怒氣,仍然將她雙手束緊,纏得死死的。時雍又恨又急,但被困於皇陵這麼久,又歷經艱難險阻,不論是體力還是精神狀態,她都遠不是白馬扶舟的對手。

氣急攻心,她舉起匕首就刺。

可這次白馬扶舟早有防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早知道你這個女人不安好心。果然,最毒婦人心!”

說著,他奪去匕首丟在地上,正要罵人,突然聽到石壁傳來陣陣聲響。

“大都督——”

“廠督!”

“郡主!”

“你們在哪裡?”

“我們來救你們了——”

聲音是從天梯間的方向傳來的。

果然,白馬扶舟沒有說謊,那個地方果然是虛埋的夯土,白馬扶舟掉下去,長公主當即教人挖掘土方石塊。

吊下來的繩索很長很長,幽暗的天梯間很黑很黑。時雍不肯離去,不肯拋棄趙胤一個人在那地底流沙下。可是,她受制於白馬扶舟,除了死死咬住下唇,不讓眼淚落下,什麼也說不了,然後整個人就那般被他綁在繩子上吊了上去。

開室。

八室最末,吉門。

出墓之門。

時雍喘息着睜開眼睛,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寶音、陳蕭、烏嬋、陳紅玉、元馳、朱九、辛二、白執、許煜……甚至還有懷孕的玉姬和受傷的褚道子。他們都來了。

時雍的目光從他們一個個臉上看去。

全是南晏人。

這裡沒有來桑和半山,那一群狼頭刺也不見了。

但是,開室里不見半點血跡,也沒有打鬥的痕迹。

時雍不知上面剛剛發生了什麼,也來不及問來桑等人的去向,看着寶音眼圈便是一紅。

“姨母,快救侯爺。”

寶音微怔。

她看了看時雍激動的樣子,將目光轉向白馬扶舟。

“掉下去了。”白馬扶舟挽起唇角,譏弄地瞥了時雍一眼,將迴光返照樓廢墟上發生的事情,撿緊要地說了一遍。

寶音嘶的一聲,目光幽暗。

“這麼說,阿胤很可能掉入了後室?”

白馬扶舟不置可否。

時雍道:“姨母,事不宜遲,我們快些去救人吧。”

她滿心滿眼裡都是救人,寶音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一千零八十局甚是兇險,我們不能貿然行動,得從長計議。”

“姨母……”

“你相信阿胤。”寶音轉頭看她,目光微微一涼,語氣嚴厲了幾分,“他會等到我們前去。闖關不是小事,食物、飲水、熟知機關的先生,甚至兵丁都要備齊,不然就是去送命……”

時雍喉頭一緊。

每個人的命都是命。

寶音說的話並沒有錯,但她真的半刻鐘都等不得。

“那我先下去……”

“不許。”寶音哪會瞧不明白她的心思,示意白馬扶舟看住她,就沉聲下令。

“諸位將士——”

“報!”一道尖利的聲音打斷了寶音的聲音。

眾人齊齊側目。

但見長公主府的侍衛長羅潮手扶腰刀,匆匆進來。

“殿下,大事不好。我們被包圍了……兀良汗烏日蘇率大軍圍堵皇陵,冷箭亂放,不分北狄、南晏,一律攔截誅殺。”

烏日蘇包圍皇陵,見人就殺?

不是來桑,不是北狄,而是烏日蘇?

眾人紛紛吸氣,不解地面面相覷。

寶音眼尾掠過一抹森然的冷意,左右看看眾人,冷聲道:“慌什麼?本宮還在這裡。他烏日蘇還能反了天去不成?”

羅潮聞言眼皮跳了跳,低下頭,小聲道:“稟告殿下,烏日蘇還……還挾持了通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