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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一世,無外乎穿衣吃飯。

衣可暖,能禦寒;飯能飽,不飢荒;身側有個情人,常相伴。這便是幸運。

這是離吉達村很遠的一座邊陲小城,名叫囅北,與貢康在截然相反的方向。

趙胤侍從眾多,平常前呼後擁,難得有機會二人獨處,時雍內心安定,肚子咕咕直叫,對即將到來的美食期待不已。

“侯爺,這地方有什麼好吃的么?值得咱們這麼大老遠跑來?”

趙胤看她一眼目光淡淡帶一絲笑。

“山珍海味。”

放眼一望,一片低房矮屋,能有什麼山珍海味?

時雍疑惑地斜他一眼,發現他突然策馬轉彎,不僅沒有順着官道進城,還專挑偏僻的小道走,不由吃了一驚。

“這是做什麼?咱們不是要找地方吃大魚大肉么?”

“是。”趙胤語氣淡淡的,帶點笑,“不過,不能這麼去吃。”

時雍大為奇怪:“為什麼?”

趙胤低頭,輕聲道:“會被人打出來。”

“……”

時雍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直到烏騅馬把他們帶到囅北城外一戶農戶家,時雍才知道趙胤要幹什麼。

“老人家,買你兩套衣服。”

看着掌心裡那一錠雪白的銀子,再看看他們身上的衣服,老者震驚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大,大官人,貧家小戶沒有新衣可賣。”

趙胤道:“不要新衣,兩身舊裳便可。”

老者更為緊張了幾分,混濁的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兩身破舊衣裳,不值這些銀錢……”

“無妨。”趙胤硬是把錢塞過去,惹得老夫婦兩個眼淚花花都下來了,趕緊叫了老太婆從房裡翻出兩身洗得發白但疊得整整齊齊,過年過節走親戚才捨得穿的衣裳。

趙胤和時雍謝過,借了他們的房間,將衣服換上。

時雍同子柔相處日久,出於好奇,學得三分易容巧術,同這對老夫妻要了麵粉、炭條等物,在二人臉上塗塗抹抹,捏捏畫畫,一番折騰下來,容貌已是改得爹娘不識。

要易容成別人,時雍沒那本事,不過,要改變現在的模樣,藉著衣服等道具,她完全做得到。

趙胤將烏騅馬寄養在農戶家,牽了他們家的小毛驢離開。

出了村再往囅北城去時,時雍斜坐在小毛驢上,像個回娘家的太婆,而趙胤牽着毛驢走在前面。彼時,清風拂面,日光微暖,竟讓時雍感覺出一點相濡以沫的感覺。

“喂……”

她一喚,趙胤就回頭。

“老頭子。”時雍清了清嗓子,將聲音壓低,做出一副上了年紀的樣子,“回娘家也不抓上兩隻雞,一會爹娘責怪起來,別怪我不護着你。”

趙胤淡淡看她一眼,身上雖着一身老大爺的衣服,但眼神沒有收住光芒,仍是銳利。

“娘子說笑了。岳父岳母怎生捨得責怪女婿?哪家姑娘都這麼大歲數了,還一直養在家裡?定是要女婿快些領走才好。”

噗!

時雍差點破防。

這男人一本正經說笑,實在逗人。

“侯爺。”時雍定了定神,端詳他片刻,突然皺起眉頭,搖頭失笑,“我倆就這麼去吃霸王餐么?”

霸王餐?

趙胤蹙眉一想,點頭,“霸王二字用得極妙。”

“???”

妙什麼妙?

囅北這座城,地方小,街道窄,看上去有些破落,同繁華沾不上邊,城裡連一家像樣的酒樓都沒有,自然也做不出時雍想要的南晏美食,但是今兒囅北卻有一樁宴請。

駐守此城的督官為老娘做大壽,廣宴四方賓客,還特地從南晏請來了幾個廚子。

時雍對趙胤數十里開外都能得知這樣的消息,佩服得五體投體。

“侯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趙胤道:“謝放今日說的。這兩日尋人,四處找遍,方圓百里內的大事,無所不知。”

怪不得。

時雍笑得合不攏嘴,“我們當真要混進去吃白食么?”

趙胤淡淡看她,“非親非故,不混如何吃?”

時雍道:“說得極是。喬裝易容而去,便是被發現,也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只是,你我雖改了相貌,但聲音難變,舉止也不似老人,怕是會露出破綻,到時不會被打出來,怕是會被拉去見官……”

趙胤神色一收,微微佝背,輕咳兩聲,再說話,聲音已經變化,“這聲音,這舉止,可像了?”

時雍聽着他蒼老混濁的聲音,看着他形若老者的動作,差點震驚得掉下巴,“像,太像了。侯爺扮相,舉世無雙。”

趙胤要是生在後世,絕對是個影帝。

可是,時雍自己學了好幾次,除了能把聲音放平放粗,怎麼聽都是彆扭。

“我學不會。”時雍皺着鼻子,苦巴巴地看着趙胤。

趙胤道:“由我應付便是,你只管裝傻。”

裝傻?哈哈哈,裝傻吃東西,想來應該不錯。

時雍對接下來的事情,充滿了期待。

她鼻子靈敏,剛靠近督官家宅,就聞到一股子飯菜香味,雖不及王氏的小灶,但好歹有了南晏那種精緻的煙火氣。

“不錯,不錯。”

時雍其實不知趙胤要用什麼辦法混進人家府邸,因此,當走到大門處,看着他遞上信物和書信,說是督官太太的娘家親戚時,再次被嚇住。

原以為這麼拙劣的謊言,很快就會被拆穿。哪料,那人進去通傳不過片刻,督官太太便迎了出來。

“小舅舅,這些年你去了哪裡,叫我們一頓好找……”

老太太的生辰,甥舅相見的場面喜多於悲,督官太太詢問了近況和“小舅舅”當年走失的前因後果,用帕子拭了拭眼睛,便笑着迎了他們進去。

“恰好婆母生辰,我還得去張羅,小舅舅和小舅娘請入座,等我招待好賓客,散席再來同你們嘮家常。”

趙胤和時雍無不應允。

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了小舅媽,時雍輕飄飄瞄了趙胤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這時,若她還相信趙胤只是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帶她來混吃混喝,那她就真的是傻子了。

只是,她心有疑惑,在人前,卻不便相問。

二人入了席。

時雍接過筷子便吃起來,惹得同桌的人側目來望,看他二人這衣着打扮,紛紛流露出驚疑之色,甚至面有薄怒。

這是覺得他們吃不起督官大人家的宴席?

哼!他們不吃正好。

時雍吃得香甜,嘴裡含糊有詞,“好吃,好吃。”

桌上眾人再次露出不滿和鄙夷之色。

趙胤瞥時雍一眼,淡淡道:“內子傻了多年,讓諸位見笑了。”

傻了很多年……

時雍喉嚨一鯁,怔了怔,重重咳嗽起來,嗆得臉紅脖子粗。趙胤卻從容地伸手過來,順着她的後背,低嘆一聲:“急什麼?又沒人跟你搶?到了外甥女家,何愁吃不飽肚子?”

時雍模仿不來太婆的話,除了用力咳嗽什麼都沒說。

趙胤體貼地順了順她的後背,又親自為她夾菜。

既然是一個“傻了多年”的人,時雍也就不怕人家看笑話了,索性放寬了心,專心致志地吃起來。

再窮的小城也窮不到父母官,督官是當地駐軍最大的頭兒,家裡賓客盈門,宅子也十分寬敞,幾乎佔據了半條街道。

趙胤一直在照顧時雍吃喝,低着頭,很少與旁人交談。

看他們如此,同桌几人也漸漸放鬆下來,不再理會他們,只是自己侃侃。

“來了,來了!快瞧瞧……”

“督官家的貴客來了。”

聽到眾人竊竊,時雍眼風也順着瞄了過去。

幾個男女從大門處走了過來,由督官接待着,對他們點頭哈腰,很是恭敬。

領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魁梧英挺,長得儀錶堂堂,虎目灼灼,一看便知是高門大戶出來的貴人,一言不發卻氣勢凌人。跟在男人身側的是一個少年,約摸十五六歲的模樣,體態嬌小,身姿嬌柔,雖身着男裝,可時雍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個女子喬裝。

這個時代,男扮女裝的女子不常見。

當喬裝遇上喬裝,時雍興趣大增。

“二位爺,這邊請……”

督主親自接待着這一行人,往裡面走去,那“二位爺”身邊的侍從頻頻張望打量堂上賓客,目光里滿是戒備,這一副警惕的模樣就像在護送皇子出行。

一行人從中間走過去,堂上鴉雀無聲。

時雍個子小,坐在趙胤的里側,幾乎被他身軀擋住。

但是,聽着從旁經過的腳步聲,莫名一陣心緊,脊背冷不丁就僵硬起來,嘴裡的食物也突然沒了滋味。一種很古怪的第六感,讓她緊張起來,豎著耳朵傾聽,等待那一行人離開……

恰在這時,桌子猛地一抖,一隻碗突然滑落下去,砰地一聲碎裂開來。

瓷片四分五裂!

好巧不巧,一塊濺起的瓷片剛好砸在那個小少爺的腳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