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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聲才響,一輛馬車藉著咕嚕咕嚕停在蕭府後門,朱雙四從車上躍下,探頭探腦看了眼四周,寂靜無人之後,這才下了馬車,輕敲了幾下後門,也不久,稍稍一會,後門輕啟,朱雙四側身溜了進去,門後又探了個頭出來,四下張望一番,覺得安然無恙之後,悄悄掩上門。

小半個時辰之後,朱雙四牽着一名女子出來,背着粉色包袱,青絲隨意披肩,朱雙四先是將她扶上馬車,緊接着自己一攏袖袍,跳上馬車,馬韁輕甩,一聲故意沉下的音調“駕”,馬蹄噠噠揚蹄而去。

徐江南在這之前就溜達出了城門,徐江南不知道這朱雙四會從那個城門逃竄出去,但人之常情是知道的,至少說沒有膽子再呆在西蜀道,至於是北上涼州,還是東進江南道顯而易見,北上會路過秣馬城,就算刻意繞道,真萬一撞上了怎麼辦,所以東進江南道是設身處地下的最好打算,再者又聽說當初這姓朱的書生去過金陵,相比北上的陌生路,總要安心些許。

只要是想往江南道跑,無論從哪出城門,五十里外的顧陽亭是樞紐必經之路,徐江南在客棧床上眯了一小會,便背着劍匣溜了出去,為了掩人耳目,劍匣被布包了起來,越來越接近衛城之後,他也跟着謹慎很多,原本的王府侍衛是怎麼認出來的劍匣他不知道,但是要到衛城,原本徐暄背着劍匣闖了一番的地方,還是少生事端的好。

早在三更天的時候,徐江南趕到了顧陽亭,亭子在山崖上,下面官道左右依着山,像個出城的天然要塞,隨意找了個棵樹,在上面抱着劍匣打盹,等人來,準確點是等人來送死。

五更天的時候,天色依舊漆黑一片,遠處一陣咕嚕嚕車馬馳騁過來的聲音,徐江南應聲醒了過來,睜開眸子,嘴邊一抹輕笑,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當初誰對着入了春煙坊的小煙雨指指點點,他就敢上去廝打,雖然大半都是自己吃虧。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他沒聽過,憂國憂民都是聖人考慮的,至於這件事,正確與否他也不知道,但是就是認定應該要做,就同當年那些人用言語中傷小煙雨一樣。

聽着聲音差不多了,徐江南從樹上一躍而下。

沒過多久,馬車便出現在視線之內,徐江南瞧見車夫並不是朱雙四,而是一個穿着青紫色僕人裝扮的男子,年紀稍大,趕車的動作很是熟稔,不過顯然距離有些遠,他並沒有發現站在路中間的徐江南,又是一記響亮鞭花,馬車揚塵提速。

一小會之後,趕馬的車夫像是發現前面似乎是站了個人,眯着眼,努力想看清楚。

徐江南沒等他發現自己,彎下腰,撿了個石子。

車夫看見黑影蹲了一下,這才確認前面是個人,正要大喊招呼人閃開,徐江南沒給這個機會,手腕一抖,石子急速飛出,正中揚起的馬蹄,瞬間一聲長嘶,馬蹄彎曲,一個不穩,趴跪了下去,不僅車夫摔了出去,馬車內一聲驚叫,又摔出來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抱着包袱,金銀已經散落一地,抬頭看了眼,並看不清徐江南的面貌,怯生生往馬車那裡縮了縮。

朱雙四亦是一臉懼怕,這個時分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傻子都知道是來者不善,不過見到一地的金銀,也是順手撿了幾個大的,往懷裡一塞。不過倒是有幾分男子氣概,沒有退,更沒有說將背後的女子給推出來,只是顫聲問道:“誰?你是誰?”

徐江南沒有看他背後的女子,瞧見他的膽戰樣子,並沒有同情神色,微微一笑說道:“朱公子,怎麼每次見到小的,都是這番姿態。”

朱雙四聽到聲音有些熟悉,又定睛一看,原來是昨日給他通風報信的人,心這才落定下來,隨着徐江南一句話,又是大起大落到了嗓子眼。

只見徐江南看着朱雙四的樣子,直白說道:“朱掌柜,小人知道你要走,急忙趕來想來送你上黃泉路,不知道這句話當講不當講。”

朱雙四面色煞白,而那背後的女子聞言也是一陣驚顫說道:“你是蕭隕的人?”

徐江南依舊沒有看她一眼,無論她出於什麼原因,有沒有苦衷,只要做了那等事,徐江南對她連半分表情都欠奉。

朱雙四將她護在身後,怔怔的看着徐江南,事到臨頭,也是不慌問道:“我們有仇?”

徐江南搖搖頭。

朱雙四咬着唇,又是輕聲一問說道:“那是蕭隕讓你來取我們性命?”然後想起之前徐江南的作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聲音打着顫,“大俠,你不是要銀子么,這些銀子我都給你,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行嗎?”

徐江南也不想着說讓他們當個枉死鬼,搖頭回應:“不是,蕭大哥反而是想放過你們。”頓了一會接著說道:“是小人狗拿耗子,但是我認為人做了事,總不能當個屁放了就撇開了關係,尤其是褲襠里還掛着兩個蛋的人,要承擔後果不是?至於銀子,可輪不到你來做主。”

朱雙四還沒說話,背後的女子卻是開了腔,怒聲罵道:“你也知道這是我們蕭家的事,你憑什麼來管?就憑你會一點武功?天下間那麼多有情人,為什麼要來拆散我們兩個,還有那個蕭隕,也不是個東西,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一個,明知道我喜歡的不是他,又非要將我強娶進門。……”話沒說完,朱雙四已經捂住了她的嘴唇,生怕她惹怒了面前的男子。

之前趕馬的車夫,早在徐江南說的第一句話的時候,便驚嚇着慌不擇路跑的無影無蹤。

徐江南面色不變,不過倒是高看了那女子一眼說道:“這是你們的恩怨糾葛,跟我說沒有用,我也不想聽,至於你說的蕭隕是什麼樣的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東西,同你們買-兇殺人並沒什麼聯繫,二者一碼歸一碼。”說完又是睨了她一樣,將她的言論徑直戳破說道:“再者說,據我所知,朱公子歸西蜀道應該有個三年兩載了,當真是藕斷絲連就早該遠走他鄉了,就算是等到現在,要走隨時也能走,說到底,不就是圖上了蕭府的家財萬貫?”

躲在朱雙四後面的女子啞口無言,兩人十多年前的相愛是真,蕭隕橫刀奪愛也是真,但同樣,他們貪財買-兇殺人,想着張冠李戴也是真。朱雙四懊悔垂下頭,也不全怪他,他名字雙四的由來其實是雙親生他之時,父母之和為四十四,算是長子,可惜年幼的時候雙親一一故去,過了太多窮苦日子,才有那番鋌而走險的衝動,如今認命之後,朝着背後女子凄婉一笑,“都怪我,當初就該聽你的,早些走了為好。就算窮點苦點,也比如今提心弔膽好的多。”

說完之後,朱雙四將先前散落在地又拾到懷裡的銀子掏了出來,扔在地上,一副坦然的樣子,笑着說道:“大俠,這一切都說朱某財迷心竅所為,還望大俠心善,放過秀娘,畢竟她也是受朱某逼迫。”

從良後閨名秀娘的女子也不說話,眼神直勾勾看着朱雙四,視徐江南於無物,一雙皓白柔荑悄然握着朱雙四的手。

徐江南見狀卻是沉默不言,他到希望這朱雙四是真的無情無義之人,這樣下手沒有桎梏,如今見狀,雖然貪財,但兩人之間的郎情妾意卻是貨真價實,反而是為難起來。

沉默良久之後,原本漆黑的夜色也是逐漸消散,遠處天際泛起魚肚白,着裝青綠樸素的秀娘也是藉機見到徐江南進退兩難的神色,也是玲瓏心思,二話不說,盈盈跪拜了下去,將手上裝着金銀玉石的包袱丟到徐江南跟前,哀求說道:“小女子只求大俠放過我們一馬,我們二人保證以後都不在回來,更不會妄動其他念想。”

朱雙四心有靈犀,跟着也是跪了下去。

徐江南說到底見慣江湖事,卻沒遇見過如此這番,一時半會卻依舊拿不定主意,徐江南自己也殺過人,不過殺的都是自認的該殺之人,再往後,說不定去了金陵,為了陳煙雨,也會殺一些不該殺的人,更不要說去邊隅見一見徐暄。他不是個官,但想着有禮法可依,也是第一次覺得這個江湖路不好走,更是第一次覺得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其實也不是那麼的痛快。

他的疑惑很多,一時間很想知道魏老俠遇見諸如此類的事會怎麼處置,只是他也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尋思着戲子說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依舊冷漠搖了搖頭,也不想再多加耽擱,肩膀一揚,桃木劍隨聲出鞘,徐江南閉目遮耳,一劍衝著朱雙四劈斬過去。

朱雙四二人眼見徐江南冷漠眼色,二人皆次跪在地上,雙手緊扣,閉目聽命。

劍風如芒,朝發而至,眼見着朱雙四就要被削去一臂,一柄飛劍掠過,正中徐江南劍尖,桃木劍劍身一偏,一臂倒是沒有斬下來,不過卻是削掉了幾根髮絲。

飄搖墜地。

“沒想到在這西蜀道,也有人在朗朗乾坤行兇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