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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裡就這麼一直緊繃著弦,葉平上上下下跑了十多天,又湊巧葉晟的弱冠之禮和孫兒的百日宴在同一天,賓朋滿座,來的人不多,不過管家的臉卻是紅彤彤的,大聲念着禮物單子上的名字,葉平官不算大,可真要說起來,如今行伍中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多多少少也在他手下當過士卒,百夫長,不過兒子冠禮的時候,葉平繃著臉,孫兒百日抓鬮抓到兵符的時候,葉平三天沒合嘴,逢人便說。

劉伯單這一回也不甘示弱,大宴賓客,酒肉滿席,只是跟葉家相比,就奇怪很多,府上許多桌子都是空席,但空席上的名字卻是一個比一個來頭大,而且就連最不受劉伯單待見的于越,都掛了名字居在末席位置上,而劉家那個婆娘,這一次安安靜靜不像話,似乎是怕了,早年一紙休書讓她跳河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家裡人好說歹說跟劉伯單說了好久,估計這輩子也都回不到劉府了。

至於最奇怪的還屬名不見經傳的鄭家竟然入了劉伯單的府邸,這樁怪事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鄭家是江湖世家,何況名氣在源遠長安並不怎麼出名,而劉家怎麼說也是朝廷的人,別說八竿子打不着,分明是背道而馳的兩府人竟然湊到了一塊,而且還聽說鄭家家主只是拎了幾罈子各地好酒,然後遞了封書信進去,沒過多久,就成了劉家人的座上賓,讓人大跌眼鏡,兩個從未有過任何交集的人就這麼走到了一起。

而作為長安首府的王家,這會也是安靜很多,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闕每日還是去城門喝茶,到了後來,甚至包了一間茶樓的雅間,就在那裡辦公,上頭忙,下面也閑不着,正好趕上秋收時分,上年頭一場大雪不知道凍死了多少蟲害,即便不是豐年,但今年比往常都要好過,百姓進城的時候,也是紅光滿面,不過在這麼多人高興的時候,城門令卻是苦着臉。

原因無二,以前若是豐年,每天經手的銀子也足夠他過一個好年,可今年着實不敢收,尤其是進城百姓喊了一聲軍爺,偷偷摸摸的想塞給他,他也是瞪了他一眼,倒是讓前者有些意外和驚疑,也有一些驚怕,畢竟閻王好躲,小鬼難纏,打點好這些小鬼才是真的一路無憂,所以如今一反常態的樣子他們也不舒服。

到了後來,城門令燒香拜佛,就等着畫卷上的人進城,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誠則靈,也可能是徐江南和衛月一路風景看膩了,總算在秋分時候到了長安,徐江南牽着馬還沒入城,城門令就已經看到了他,趕忙舒了口氣,心心念念的好日子總算要來了,連忙招手找了個手下去茶樓。至此之外,也有幾方在城門口擺攤的雜貨商人,大清早的也是收攏了貨源,各自看了一眼,會心一笑,朝着客人說了一句家裡出了事,今日不開攤了,接着各自打烊,各自歸家。

徐江南牽馬走到城門口,抬頭看了看三丈左右高的城牆,沒有金陵的皇城高,但怎麼看都覺得比金陵的要穩重,城門口車水馬龍,行人不絕,徐江南和衛月的裝扮並不如何富貴,也不獨樹一幟,所以出現在城門口的時候,也沒見人潮轟動,只是覺得這對男女的精神氣貌跟尋常江湖人有點不同,也就多看了幾眼。

衛月叉着腰,看着城牆若有其事的點了點頭,過了半晌才說道:“果然是長安,城牆都比別人的高。”不過之後看到徐江南在笑,便用配劍捅了捅徐江南的側腰位置,這一路上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動作,而且樂此不疲,徐江南問過原因,衛月起先不說,到了後來才眯着眼說她發現只有這個位置,徐江南會躲閃一下,能讓九品的劍仙躲一下,她覺得有莫大榮幸,徐江南剛聽到原因的時候,有些愕然,爾後還經常刻意不去躲閃,奈何衛月一點也沒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跡象,他也就放棄了,其實衛月用力不大,躲不躲無所謂,人的常性而已。

徐江南拍了拍衛月的腦袋,輕笑說道:“我見你醞釀了這麼久,還以為有一番高論,沒想到衛家小姐見解跟在下不謀而合,在下佩服,佩服。”瞧着衛月的眯眼架勢,徐江南連忙改口。

衛月輕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徐江南笑着說道:“你不是南北走了這麼多次,沒來過長安?”

衛月理所當然說道:“當然啊,以前趕路都是急沖沖的,哪有時間走長安,換個文牒都要磨蹭個半天,可沒時間耗在這上面。你不是說自己走南闖北過?不一樣沒來過長安?”

徐江南搖了搖頭說道:“這話可就說錯了,長安我來過,不過不多,印象中就一次。”

衛月一臉狐疑樣子,畢竟之前徐江南的樣子可不像是來過長安的。

徐江南笑着說:“真的來過,以前先生帶我說書的時候,第一次離開雁北,在路上走了五年,期間來過長安,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覺得奇怪,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城我都忘了,但是長安城這三個字,忘不了,可能是比較好聽,比較好記吧,也有可能是一路上聽人說的多,就記住了。”還有些事徐江南沒說,比如他還記得原本長安城的城牆沒這麼高,人也沒這麼多,都是飢黃面瘦逃荒人,面色苦難,不像現在,言笑晏晏。

衛月嗯了一聲,不說話。

徐江南看了一眼掛在衛月馬上的劍匣,一路上為了掩人耳目,這劍匣也就讓衛月的馬給背着,然後釋然說道:“進城吧。”

衛月笑了一下。

進城出乎意料的順利。

城門令巴不得這對年輕男女早點走,交了差希望長安令大人也走了,這些日子喝茶水喝的連吃飯都覺得是苦的。

進了城,不愧是五朝舊都,商鋪鱗次櫛比,街道估摸着三五匹馬並排疾跑都不礙事,徐江南其實還好,心態上勝過同齡人太多,至於衛月,即便是衛家的小姐,這位在這裡也眼花繚亂,嘴唇微張。

過了一會,衛月拉了拉徐江南的衣袖。

徐江南側過頭。

衛月抿着唇不好意思說道:“我聽說長安的桂花糕更甚一籌。”

徐江南一副瞭然的作態。

衛月扳着手指繼續說道:“聽說還有豆黃糕,太后餅……”

徐江南裝作豪氣的樣子,拍了拍腰間鼓起的銀袋,大手一揮說道:“管夠,夠不夠?”

衛月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笑眼不斷,以前囊中羞澀,衛月結賬也沒覺得什麼,後來知道徐江南從鄭家那裡強取豪奪了大筆不義之財之後,這一路上的開銷,自然而然交給了徐江南。

衛月扳着手指總覺得還缺了什麼沒說,不過接下來,卻又讓她不得不打斷思路,原本摩肩擦踵的人流開始向兩邊分散,就連原本厚實的地面,也是微微顫抖,遠處砰砰聲如瀚雷。

徐江南微微抬頭,皺着眉頭看着街道上雙馬並駕,待馬上的人穿過人群後,巧也不巧的就停在徐江南的面前,兩位都是將軍打扮,雙鬢稍白,氣勢上卻不輸任何人。

衛月一臉擔心。

徐江南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看着兩位半百老人,或者說是將軍。

葉平和劉伯單也沒說話,死死的看着面前笑容溫和的年輕人,臉頰激動。

盞茶功夫之後,黑甲如雲,密密麻麻的立在兩位老人身後。

整個長安一時間就這麼如死水般安靜了下來,無論那方權貴,那方的江湖人,在這一刻也不敢說話,長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鋒芒架勢,北騎的名聲他們也都聽過,但沒見過,如今近千人帶甲佩刀騎馬進城,勢頭洶洶,誰敢擅自開口招惹?都是通過人縫看着打探裡面的狀況。

不過這死水般的寂靜也沒持續多久,徐江南這一根針就扎了下去。

“敢問兩位老將軍,這是何意。”

這話出口,許多聽說過葉平和劉伯單名聲的人都是暗自哎了一聲,他們都知道這兩位將軍不服老,如今這個年輕人不是撞槍口上了嗎。

誰曾想這兩位老將軍聽到話語之後,回過神,又是瞅到了衛月馬背上的劍匣,確認無誤之後,一聲令下,下馬!抽刀!

腔調雄渾。

唰的一聲,整整齊齊,包括劉伯單,近千號人當街下馬,旁若無人的抽了刀子,寒光驟現。

就連這久寒之後的秋陽也撲滅不了的朔光,印照在這條街道之上。

一般常人定力不好的,這會都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直到背靠牆壁無路可退。

不過徐江南在金陵的時候已經應對過一次,這一回遠不到慌張程度。

衛月有些口乾舌燥,局促着不知道如何應付,徐江南拉了拉她的手,手心冰涼,卻滿是汗漬。

就在徐江南以為這還沒入城就要殺人的時候。

兩位老人開了口。

“徐暄帳下北騎甲字營葉平,劉伯單拜見徐公子。”

“徐將軍帳下北騎乙字營劉迎拜見徐公子。”

“徐將軍帳下北騎丙字營袁濤拜見徐公子。”

……

天下人,或者準確說西夏行伍的人,無論是誰,包括如今在軍旅呼聲最高的謝安城,都是自稱北騎某某某,唯有徐暄這兩個字,可以凌駕在北騎之上。

刀劍入地,北騎漢子,說一便一,說拜,那就是結結實實跪下磕頭。

大街之上,讓人從未想到的場景出現了,千人扶刀下跪,磕頭那一聲伴隨着長安城裡的鐘聲,叩人心扉。

不過到第二次的時候,兩位老人發現自己怎麼也低不下頭。

而且發現膝蓋下面似乎有一股力道,讓他們平白都起了身子。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位年輕男子,這會卻是笑着說道:“徐某人不吃皇糧,當不得兩位將軍一跪,也當不得諸位將士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