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住了楊雙拍她臉的手，然後一張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大拇指上。
她渾身都在顫抖，那是忍受不了劇痛的表現。
楊雙沒把手抽開，他的左右兩隻手都為了這一刀而付出了代價。他左手食指輕輕地放在那已經暴露在外但仍然嵌在肉里的子彈上方，那彈頭已經變形，因為射入時的高溫，和血肉已經模糊在了一起。
王安柔沒有鬆開她的牙齒，她在等待着楊雙的最後一擊。
楊雙感覺到右手已經被她的玲瓏皓齒咬穿了皮，但他仍然笑着，他說：“今晚，我還要背那三十二個日文詞句嗎？”
王安柔一愣，就突然感覺有一根手指插進了她的傷口，一陣從未有過的陣痛，緊接着便是天旋地轉……
大雨下了大半個晚上，到早上，依然在淅淅瀝瀝。天上的烏雲淡了不少，但仍然看不見太陽。
日軍的全城戒嚴行動依舊在持續，他們正在附近的街道挨家挨戶的搜索。燕子居各條巷道口現在都是死路，日本人調來的駐軍完全可以在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個岔路口封鎖地連蒼蠅都飛不過去。他們在街面上築起了街壘，重機槍、鐵絲網下，所有平民不得通行。他們把江城劃分成了諾幹個網格，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進行着大掃蕩。
他們有這個時間，也有這個精力。從前線撤下來休整的日軍正無所事事，他們在城郊的駐地已經完全找不到了樂趣。好不容易進一次城，那雞飛狗跳的動靜就別提鬧得多大了。
燕子居也快了。
王安柔醒來的時候，楊雙正在拖地。他光着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只在腰間嚴嚴實實地圍了一塊布。
見床上的人醒了，楊雙擦了擦汗，道：“你的衣服都不能留了，我一把火全部燒乾凈了。還有你的床單，被褥。”
王安柔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正穿着一套陌生的衣服，蓋着的毯子也不是她的。
她胸口上面的傷經過了簡單的包紮，雖然這包紮的手法很是生澀，但至少不會讓她死於術後流血過多和傷口感染。楊雙用的是王安柔給的繃帶和傷葯，這東西，是王安柔必備的。她有磺胺，一半口服，一半外敷，只要不亂動不碰水，不讓傷口崩裂，不感染的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王安柔輕輕地抽動着鼻子，她沒有聞到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很濃烈的香味從樓下飄上來，盈滿了整間小屋。
“你炖了肉？”王安柔掀動着嘴唇，在楊雙的幫助下，坐了起來。
“餓了吧？”楊雙坐在床邊，咧着嘴，“別說你了，我都餓了。”
王安柔輕輕地皺着眉頭，“哪來的肉？”
楊雙呶了呶嘴，“隔壁借的。”
“怎麼把你自己的衣服也都借出去了？”王安柔勉強一笑，“是去偷的吧？”
楊雙使勁搖頭，“我哪有那個本事啊！這活是鄒丁的強項，日本人封了街道，出不去，我就找隔壁買了一塊臘肉……”
“這年頭，沒有人會輕易賣別人東西的，何況還是一塊肉。”王安柔看這楊雙，把楊雙都看得心裡發毛了。
“我給了她十塊大洋。”楊雙低着頭，“我跟她說，以後讓她跟着我。”
“你有錢嗎？”王安柔的語氣有些不善，“是從我這拿的吧？”
楊雙沒敢抬頭，“嗯，從你梳妝台的抽屜里拿的。”
“楊雙！”王安柔很久沒有直接叫他的名字了，語氣彷彿又回到了受傷前那樣高冷，不近人情，“你拿我的錢，去給那些狐狸精？”
楊雙搓着手指，小聲道：“這不是為了給你補一補嘛！豬皮和肥肉是好東西，能養傷。我怕你吃不下，我就炖了湯。”
“我跟你說的是一回事嗎？”王安柔不依不饒，“我跟你說的是怎麼吃的問題嗎？”
楊雙沒做聲，起身去拿拖把。
王安柔道：“你衣服呢？脫人家家裡了？”
“沒呢！”楊雙搖頭，“國難當頭啊表姐，我怎麼會亂來？衣服上沾了你的血，我昨晚就洗了，然後掛在灶間晾呢！我這一晚上都沒來得及睡，光給你擦屁股了。”
楊雙明明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但王安柔聽着聽着，臉就紅了。
她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睛，良久，才道：“把那狐狸精叫過來！我看看！”
楊雙一頭冷汗，“算了吧，我就是說說而已，我也沒暴露我住哪啊！”
“隔壁的鄰居，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說你沒暴露？不行！不能留，把她叫過來，幫我殺了她！”王安柔說起殺人來，語氣恬淡地像是要跟人去逛街一樣。
楊雙心裡犯嘀咕，至於嘛？
“不是隔壁，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隔着一條巷子呢！我就圖省事，少說了那麼幾個隔壁而已。”
王安柔沒說話了，瞪着楊雙，“愣着幹什麼，把肉湯端上來，我餓了！”
“誒！”楊雙沒敢接着糾纏，她怕王安柔會拎着槍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巷子那一頭，一腳把門踹開，對着那無辜的可憐的女人就是一槍。
如果情況允許，她可能真的幹得出來。
她大概是殺人如麻，一切擋路的，只有屍體才能讓她安心。
只要動了殺心，那便殘暴地不可理喻。
臘肉炖的筍乾，那湯汁呈乳白色的，梆硬的肉皮也都炖的酥爛，香味更是濃郁。
王安柔術後必須進補，這湯也算是手頭上最好的補品。
楊雙喂她喝了一碗湯，吃了兩塊肉，那精神就明顯好了很多。臉上也有了氣血，看上去白裡透紅，別有一番風味。
楊雙就那麼盯着她看，這一輩子怕是都不能從這張漂亮臉蛋上挪開視線了。
王安柔也不忌諱，望着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只是自顧自地出神。楊雙收了碗筷，就陪着她坐在那，一起看外面的陽光燦爛。
然後屋門被“噹噹當”地叩響了，有一隊憲兵正站在巷子里，正挨家挨戶地敲門。
手槍和匕首全部藏在了放電台的暗格子里，樓上樓下的血跡，早就被處理妥當，一大早拖過的地，現在也快乾了。
楊雙從床上爬起來，朝王安柔笑，“是一起死，還是一起活？”
王安柔也笑了笑，“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