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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滴血順着他的眼角流下去。

他的眼睫毛動了動,茫然睜開眼。

外面是夜晚。

四周昏暗,寂靜。

一陣風悄然拂來,伴隨着低語聲:

“道友,你身上傷勢不輕,還請暫且忍耐一二,我這就去請大人來。”

那聲音說到最後,又再次遠去。

他靜靜聽着,面上毫無表情,眼睛望向四方。

這裡是一處臨時搭建的營房,一個個傷重的修士們躺在高高低低的擔架上,偶爾發出痛楚的呻吟。

我還活着?

不對。

卦象明明顯示,只要我去救師父,我就必死無疑。

師父人呢?

還有——

我怎麼會在這座臨時搭建的營房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眉頭微凝,循聲望向左側。

左側架着另一幅擔架,上面躺着一名魁梧的武道修士。

這名修士緊閉雙目,手臂無力的垂在擔架旁,鮮血順着手臂上的蛇形刺青不斷流淌,滲透了木板,滴落在地上。

從武道修士身上的傷來看,顯然是被妖獸的利爪傷了肺腑,由於妖氣散入四肢百骸的時間太長,已是無力回天。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水不斷滴落。

武道修士的呼吸聲漸漸消失。

——死了。

倏忽之間,生命逝去。

一切重歸寂靜。

他在黑暗中凝神微思。

戰爭結束了嗎?

誰贏了?

按說自己已被師父一掌拍死,怎麼還活着?

等等——

他猛然睜大雙眼,重新望向那名武道修士。

武道修士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他再望向四周。

傷兵滿營。

很多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些沒死的,也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也沒有多少時辰了。

他來回看着四周的一切。

——我能用眼睛看見東西了?

他似乎想起來什麼,趕緊低頭望去,卻見自己有着一雙完整無缺的手臂。

不可能。

眼盲與殘臂,都是因為天生的經脈殘缺,藥石不可醫治,諸多秘法也沒有效果。

難道……

忽然,一陣風拂來。

兩道身影悄然出現在他面前。

“大人,這位道友醒了。”

“恩,如此重的傷勢,能醒過來實屬奇蹟。”

一道神念落在他身上掃了掃,很快又收回去。

“——他算是有希望活下來了——快,給他用藥!”

“是!”

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扶起來,灌了幾口藥液。

藥液入口馥郁,透着一股冰涼與微微的麻感。

他立刻記起了這種療傷的藥液。

——回生散。

而且是年份很久的回生散,藥力充足。

在軍隊中,這藥酒專救危急重傷,效力很強,也很昂貴,輕易不拿出來用。

“走吧,我們接着幹活,接下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叮囑了一聲。

另一人輕輕扶着他躺好,兩人一齊退了出去。

不多時。

藥液開始發揮效力。

他感覺自己身上各處傷口開始麻癢,有如數不清的小蟲啃噬。

四下寂靜,黑暗。

夜。

漫長。

他躺着無事,左手籠在袖子里一陣摩挲,悄無聲息的牽住了一根繩子,連帶着拽出繩子上綁的一塊小巧木牌。

將牌子取來細細一看,只見上面寫着:

“姓名:柳平。”

“修為:鍊氣巔峰境。”

“年齡:十九。”

“所屬宗門:百生。”

“註:百生門已覆滅。”

鍊氣,是修行的啟蒙階段。

自己的修為從神照境一下子跌落至鍊氣境——

相當神奇。

他將牌子輕輕放回去,心中暗暗思忖。

十九歲——

自從被師父從俗世接入宗門,自己明明已經修行數十年,怎麼可能變成了十九歲?

但……

修行聯盟對於每一名修行者的身份絕不會弄錯。

所以自己為什麼是十九歲?

而且還屬於一個已經覆滅的小門派?

突然,一道電光從他心間閃過。

是了。

唯有一種情況能解釋得通。

九轉還魂造化丹!

這枚丹藥是天外天所賜下的神丹,可以讓人脫胎換骨,再造靈根,甚至重塑神魂。

師尊最後把丹塞進了自己嘴裡。

以此丹為契機,消耗壽元,動用卦術,便可逆亂天機,幫自己逆天改命……

他放出微弱的神念,輕輕掃過全身。

從四肢到五官,

從五臟、經脈到骨骼,

乃至丹田與識海——

這是一具沒有任何殘缺的年輕身軀,大約十九歲左右。

那些曾經束縛着自己的枷鎖,那些猶如天塹一般的命數,全都蕩然無存。“師父……”

他靜靜的躺在那裡,低聲念道。

此刻,自己的命數已改。

也就是說……

師父死了。

少年緊緊攥住拳,緩緩鬆開。

——什麼都算到了,也成功的救出了師父,但卻沒算到師父會有這樣的抉擇。

好一會兒。

他嘆了口氣,將那塊木牌舉在眼前。

柳平。

名字倒是沒變。

難道不怕被人識破?

——師父身為天下卦術第一人,能算眾生的生前身後,更能算時勢興亡,氣數成敗,就算在戰爭中也可擔任主將之位。

以師父之能,想要瞞過其他人,在籍籍無名的小門派里安置一個不起眼的身份,並不是什麼難事。

師父應該考慮到這件事了。

唯一的問題是——

柳平緩緩將木牌放回原位,目光投往虛空。

在他的視線中,一個不斷跳動的字符悄然浮現在虛空之中。

就算是師父全力出手,再加上神丹的效力,依然沒有把這個虛幻的字符從自己眼前清除掉。

柳平嘆了口氣,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字符上。

彷彿是感受到了他的關注,那個字符很快展開,化成一個短句:

“由於經費不足,本序列無法開啟。”

短句顯示完畢,立刻縮回去,重新化作那個變幻不停的字符。

——跟從前一模一樣。

柳平有些無語。

算了。

這玩意兒很懶,一般沒什麼動靜。

如今自己已獲新生,只要不像以前那樣犯傻氣,這個字符就影響不了自己。

他望向虛空,只見虛空的角落處,另一行小字忽閃忽閃的顯示着:

“當前狀態:(已隱藏)。”

從剛才開始,這行字就出現了。

隱藏——

是什麼意思?

他在心中默問了一聲,可惜序列沒有作出回答。

算了。

它不給我惹什麼事,就謝天謝地了。

柳平默默的自我安慰着。

這時身上的麻癢感漸漸消失,內視一番,只見那些看似深重的傷勢已恢復了七七八八。

藥液的效果很好。

柳平慢慢起身,望向窗外。

深沉的夜幕籠罩着一切。

看不見半點光。

——這樣的夜色,時間應當已是寅時。

等到卯時,天該亮了,自己便起身去打探消息。

柳平正想着,忽見那個閃爍的字符再次展開,化作幾行小字:

“注意。”

“本序列必須做如下提醒:”

“你的蘇醒引起了某種未知情況。”

“針對你的處理機制正在激活。”

“追蹤者將至。”

“再重複一遍,追蹤者將至。”

“剩餘時間:三分鐘。”

“開始倒數。”

“03:00”

“02:59”

“02:58”

“……”

所有小字展現完畢,迅速一收,從柳平面前消失。

唯有那個不斷倒數的時間還留在虛空中,提示着即將出現的狀況。

外面傳來一陣聲響。

只見那修行者掀開帘子走進來,和柳平的目光對上。

“你醒了?”

那修行者露出喜色道。

“多虧道友照料,我已經好些了。”柳平露出感激之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