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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趙極已經走了,羅氏女才緩緩睜開雙眼。那雙原本美崙美奐的眼睛灰暗無神,空洞得望着頭頂的承塵,像一個瀕死的人,失望地感受着這個冰冷的世界。

從小到大,她的生命便是禁錮,從一個地方再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人手裡再到另一個手裡,唯一的一次自由,是她從郎士文手裡逃脫,那夜她躲在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廟裡,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她覺得夜晚的空氣都是甜暢的。那夜她幻想了很多很多,大周朝推崇佛教,她可以去做尼姑,在寺院里躲上幾年,即使羅家找到她了,也不敢公然到寺院搶人,再說,她做過尼姑,皇帝也不會要她的。

以後,她跟着師傅四處化緣,走遍山山水水,出家人即使死在外面,也會有善心人給收屍的,這樣她如果死了,隨便埋在哪裡就行了,反正爹娘早就不要她了,她沒有親人,埋在哪裡都一樣。

那晚,是她記事以來最快樂也最輕鬆的,她幼稚地以為那些自由的日子就要來了......

第二天,她便被羅家人“救”走了。

兩行清淚終於從她空洞的眼睛裡滾落下來......

“王寶,你來。”她輕聲喚着。

守在門外的王寶連忙進來:“貴人,您有什麼吩咐?”

“去把那葯給我多拿幾顆。”她幽幽地說道。

王寶嚇了一跳,忙道:“貴人,那葯傷身的,您不能天天吃,再說每次也只能吃一顆。”

羅氏女轉過頭來,自嘲地笑了:“一顆?昨天我才吃了一顆,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要給他糟蹋?”

王寶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好訥訥地道:“那還是讓奴才來吧,奴才就說您病得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說不下去了。

昨天羅娘子用過葯,“病”情又加重了,晚上皇帝來的時候,太醫還在給羅娘子診脈,說羅娘子的病情又反覆了。

即使如此,皇帝還是臨幸了。

屋裡的空氣如同凝固,令人滯息。

羅娘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行了,王寶,別這麼矯情了,這葯死不了人的,我也不想死,哈哈,我總要拉上幾個墊背的才能死啊。”

明明是在笑,但是聽在王寶耳中,卻如同一道道冰刃,遍體生寒。

羅娘子只有十四歲吧,這麼小的年紀,卻似已經萬念俱灰,心裡除了恨再也沒有別的了。

“要不您就按秦大奶奶......”王寶試探地說道。

“閉嘴!”話未說完,就被羅娘子打斷了,她冷冷地道,“去拿葯,快去!”

王寶默默地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羅錦言已經得到消息,宮裡要放出來的人,已經定下來了,雲棲就在其中。

聽到這個消息,羅錦言反而更急了。她帶着豫哥兒去了建明侯府駱家。

駱淇的夫人與羅錦言素來交好,見羅錦言說想請駱淇往宮裡帶話,她沒有多問,就把駱淇從前院叫了回來。

駱淇如今已是金吾衛指揮使,秦珏便是託了他在銀作局照顧雲棲的。駱淇並不知道銀作局裡的那個老太監是什麼身份,但是秦珏既然讓他幫忙,這個忙他一定會幫,何況還是舉手之勞。

羅錦言把來意說了,駱淇先是怔了怔,隨即便一口答應下來:“弟妹你放心吧,這話我一準兒給帶到了。”

銀作局裡,幾個上歲數的太監正在唉聲嘆氣,他們都在出宮的名單上。

雖然都是太監,銀作局可比不上別的地方,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宮裡待了幾十年,一次也沒有見過皇上。

簪環首飾做得多了,可那些娘娘們是什麼樣子,他們也不知道。

這些年他們都在銀作局裡,沒日沒夜地幹活兒,外面是什麼樣兒,想都沒有想過。

“南邊在打仗,早就改朝換代了,唉,我這把老骨頭,怕是回不了老家了。”

“是啊,你是湖北人吧,我聽說湖北早就失守了,這會兒是......”一個老太監謹慎地四下看看,壓低聲音說道,“是皇太孫的天下了。”

“唉,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我剛進宮那年,東宮就起火了......”

“噓,你老糊塗了,不想全須全尾地出宮了?”

......

太監們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化做一聲聲嘆息。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懶洋洋歪在角落裡的老雲嘴角浮現出一抹自豪的笑容。

什麼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了,湖北失守了,那裡已經是皇太孫的天下,皇太孫,他的外甥。

可只有湖北怎麼行啊,那個惡魔還在龍椅上,只要那人還活着,外甥就不會安全。

姐姐姐夫全都死了,外甥女也死了,就只有外甥了。

是啊,他不想出宮,他要守在宮裡,等着外甥的消息,他要等着趙奕殺進紫禁城,親手為父母為外家報仇,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堂堂正正地登上皇位。

宮裡要有人的,沒人可不行,所以他要留下,若是趙奕敗了,那就讓他這個廢物上吧,反正他是早該死的人了,早死晚死都一樣。

不能看到趙奕坐上龍椅,那他就與那個惡魔同歸於盡。

老雲閉上眼睛,又打起了瞌睡。

“喂,老雲在嗎?”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是個小內侍。

“老雲,快去,叫你呢。”旁邊的太監們催促着,老雲這才睜開眼睛,打個哈欠,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出屋子。

他認識這個小內侍,幾年前這個小內侍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有一天忽然來找他,說他在宮外的親戚想接他出宮,他知道那是誰,那是外甥女給秦家生的兒子。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麼知道的。

他當然不會走,於是他拒絕了。不過從那以後,這小內侍經常來銀作局,只是再也沒有和他說過話,只是每次小內侍走後,銀作局的總管太監便會對他包容幾分,和顏悅色,也不嫌他懶了。

他心裡清楚,是秦家那個孩子讓人暗中照顧他了,那個小內侍每次過來,應是給總管太監送銀子吧,這幾年裡換了三任總管太監,每一個對他都還不錯。

今天這個小內侍又來找他,是為了什麼,莫非是為了出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