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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宴一般是在鄉試放榜之後的第二天在巡撫衙門舉行,這最初只屬於考試相關人員的宴會,在如今卻在應天巡撫衙門裡舉行,足以體現出這場宴會的不一般,鄭光算是見過知府衙門的氣派和范慶居所的豪華,但是和這大明陪都的巡撫衙門一比,顯然是巫見大巫了,而且這些衙門還都顯得比較特殊,分明很貴,卻感覺不到一絲暴發戶的氣息。

那是一股貴族的氣息。

鄭光與向青都考中了舉人,都是此番鹿鳴宴的赴宴人之一,兩人坐着馬車,手持名帖,前往巡撫衙門,一路上,便看到了不少同行的馬車牛車,顯然就是今科的舉人們,等到了巡撫衙門前,大家紛紛下車,互相看了看,便禮貌的開始拱手問好,相互詢問姓名和排名,然後開始第一輪的交際。

都為新科舉人,大家同樣都是新一代的天之驕子們,一朝考中舉人,則身份立刻就變得不同,舉人已經是士大夫集團中的一員,在這裡的諸位,都可以看作是預備官員了,所以鄭光也的確看到了不少花白鬍子頭髮的老者,還有一些面目滄桑的中年人,以及一些意氣風發的青年少年人。

環視一周,鄭光大概確定了自己和向青算是這些人裡面年歲最的舉人,向青還好,常年務農,窮苦人家出身,面貌較為老成,用現代化來,就是大腦還在過五四青年節,而面容已經開始衝刺九九重陽節了,所以並不是十分引人注目,倒是鄭光,一副娃娃臉,面白無須,看上去就是個孩子,但是細細一看,卻能看出些不對勁的地方。

起來也是如此,一個普通人如何能站在這裡,參加這場屬於文人士子精英們的盛宴?當下便有人對鄭光起了興趣,一個看起來較為年輕的黑髮男子微笑着朝鄭光走來,行了一禮,微笑這低聲問道:“在下袁洪愈,不知閣下是否就是鄭光鄭平之?”

鄭光頓時一愣,身旁的向青也是眼睛一瞪,袁洪愈?不就是今科解元嗎?

鄭光對這個擊敗自己成為南直隸鄉試第一名解元的仁兄很有興趣,於是連忙行禮:“鄭光見過年兄。”

一旁的向青也連忙行禮:“向青見過年兄!”

袁洪愈有禮貌的回禮,接着便朝着鄭光再行了一禮,弄得鄭光不知所措,忙道:“年兄這是為何?初次相見便大禮相對,光甚為惶恐!”

袁洪愈起身笑道:“平之當得,當得!此番倭寇襲城,若不是平之挺身而出,大破倭寇,蘇州危矣,蘇州城破,則在下家人也難保平安,平之此壯舉,也算是保得在下家人平安,大恩大德,袁洪愈沒齒難忘!”

罷便又是一禮,引得旁人紛紛側目,有些好奇這幾人到底在幹什麼,不過他們正在話,便也沒有上來詢問,鄭光卻急忙托住了袁洪愈的雙手,急忙道:“年兄不可如此了,光為蘇州而戰,實乃家父遺願,也是光自己所思所想,乃是心甘情願,保得蘇州平安,不被倭寇所害,就是最好了,能護得鄉親平安,也是光應該做的事情。”

鄭光的確沒想到袁洪愈也是吳縣人,也住在蘇州城裡,自己這番戰鬥,也算是間接的保護了袁洪愈的家人,難怪他見到自己就如此激動,還大禮相對,讓鄭光一陣迷茫,現在卻是明白了。

袁洪愈起身,真誠的笑着,隨後,帶着一絲歉疚,開口道:“吳縣能出平之這樣的少年英豪,真乃大幸也,與此相比,在下這區區解元,上不能為君上分憂,下不能保得家人鄉親平安,殊為無用也!在下也確實不知考官是如何想的,為何不將平之為解元,那樣,文魁星,武魁星,便合二為一,何其美也!如今,卻……”

鄭光識人,尤其善於看眼睛,真話和假話之時,人的眼睛是不一樣的,袁洪愈雙目清亮,無一絲一毫做作掩飾之意,顯然,是真心實意的,在如今這時候,居然還能遇上真心實意之君子,鄭光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升起了與之結交的想法。

“年兄此言過了,年兄可以取得解元,更是在在下區區之功傳遍南京之後,仍然使得考官堅定不移,正是體現出年兄學識遠超在下之事實,這般事實,如何能被掩蓋呢?在下不過尺寸微末之功,何德何能,能讓考官為此動容,若是因此而使得年兄原有的解元丟了,在下才會歉疚。”鄭光便也真心實意勸慰袁洪愈。

袁洪愈心中好感大生,心想這位兄弟年歲雖輕,但是無論是禮數還是學識都是一等一的,更難得文武全才,武藝超群,未來必得朝廷重用,此番若是相交一番,將來在朝中相互幫助,何其美哉?

這其實很平常,官場上抱團的事情實在是再普遍不過,此番鄉試,第一第二都是吳縣人,還都住在蘇州城裡,相比互相距離也不遠,如此緣分,若是不結交,也實在是浪費了,於是袁洪愈開口道:“在下表字抑之,年三十一,二位若不棄,我等不如以表字相稱,結為好友,如何?”

袁洪愈倒是沒落下向青,顯得禮數周全,應該也是官宦家庭或是讀書人家庭出身,鄭光也覺得此番實在是很有緣分,此間的三人都是吳縣人,更是一個第一一個第二,這樣的緣分,若是不結交一番,將來必然後悔。

於是鄭光便笑道:“如此甚好!甚好!抑之兄長,這位是向青,表字子遠,與我等一樣,也是吳縣人,此番中第三十七名,是我好友。”

袁洪愈便是笑着一禮:“子遠考中第三十七名,也是殊為不易,這樣的名次,參加會試,也可以取得較好的成績,此番,便希望能與二位在會試考場上切磋一二了。”

鄭光看了看向青有些勉強的笑容,便開口道:“子遠不參加明年的會試了。”

袁洪愈一愣,疑惑道:“這是為何?三十七名的名次已經很高,在南直隸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為何不去會試一搏呢?”

鄭光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次倭亂,子遠父母家人都已遇難,家中只剩一個幼妹,倭寇最先禍害的就是子遠所住村落,若不是子遠拚死趕回蘇州報信,讓蘇州有所準備,這次的事情還真不好了。”

向青抿了抿嘴唇,終於開口道:“父母罹難,我心難安,如此參加會試,定然落榜,再者,為父母守孝三年,是為人子女者所應盡之義務,所以,我決意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之後,再戰會試。”

袁洪愈一臉的遺憾和同情,開口道:“真是想不到,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接着,袁洪愈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極為憤慨的神情:“倭寇實在是太囂張!竟敢視大明軍隊如無物,強襲蘇州!實在可恨!此番若不是平之挺身而出,力拒倭寇,還不知蘇州會變成何種模樣!想我大明軍隊數倍於倭寇,卻屢戰屢敗,真乃我輩男兒之恥也!”

着,袁洪愈又把目光移到鄭光身上:“幸而蘇州有平之,大破倭寇,成蘇州文豪之美名,平之,子遠,我等不如約定,將來為官,定要在東南為官,在倭患最為劇烈之地為官,非要平定倭寇,為父老鄉人報仇雪恨不可!”

一時間,鄭光和向青竟然被袁洪愈所感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握在一起,袁洪愈露出了興奮的笑容,笑容極為純凈。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考試,這樣的制度,還能出現這樣的人,何其難也……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懷揣着對未來的美好願景,新結識的三人結伴進入了巡撫衙門,在守門衛士們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中遞上名帖,便仰首挺胸的步入了巡撫衙門,享受這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美妙時刻,這是他們應得的,在這裡,他們如何放蕩不羈,也不會有人上綱上線,壓抑得太久了,釋放一下,也是應該的,大家都是這樣一路走來,誰都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袁洪愈和鄭光並未引起大家的圍觀,畢竟大家知道姓名,卻不知道人長什麼模樣,雖然有人懷疑這兩位,也懷疑那個年紀的就是最近風頭正盛大名鼎鼎的蘇州文豪鄭光,但是人家還在談話,也不好上前詢問,大家也都是舉人,身份平等,若要表現出那些凡夫俗子的愚昧勁兒,也實在是丟身份。

巡撫衙門的氣派,大家是見識了,等到了正式宴會大廳里,那才叫真正的大開眼界,到了這裡,鄭光才初步接觸到了東南士大夫們醉生夢死的奢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