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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關切看着自己的男男女女,原先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祖父父親和母親在七年前接連死後,當初和和美美的鄭家一度危機重重,太夫人鄭王氏擦乾眼淚站出來穩住了人心,時任蘇州知府馬揚念及鄭微壯舉,出手相助,受到鄭微壯舉恩惠而活命的蘇州人也不願恩將仇報,紛紛出手相助,為鄭家穩定住了局面。

官府將想要趁機侵佔鄭家太湖水田的李氏張氏二族狠狠收拾了一頓,鄭家三家分支同心協力,保住了家業,祖父的二弟一家和三弟一家分管水田,父親的表弟一家分管城裡的店面,合力經營家業,供養主家。

鄭家是難得的和諧之家,因為家中人丁少,沒有那麼多事情,三家分支和主家都是和和美美,親情濃厚,祖父死後,鄭光的二爺爺三爺爺傷心操勞過度,也紛紛去世,表叔趙桐也於兩年前去世,二爺爺一支的男主人二叔叔鄭泰早亡,留下二嬸嬸鄭劉氏和一個堂弟鄭勇一個堂妹鄭彩兒。

三爺爺一家的三叔鄭江倒還活着,可惜年近四旬,只有兩個女兒,鄭光的堂妹鄭香兒和鄭月兒,兩家人帶着十幾戶感念鄭家恩德而投效的佃戶強撐着太湖五百畝水田。

趙桐兩年前去世,沒有兒子的趙桐把鄭光當成親兒子看待,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鄭光考取功名,可沒等鄭光考取功名,趙桐就積勞成疾的去世了,只留下凄苦柔弱的表嫂趙杜氏和表妹趙蝶兒。

等於鄭家的這一代只有鄭光和鄭勇兩個男丁,卻有四個女孩兒,鄭家不窮,不是供養不起讀書人,作為家主的祖父也希望大家都讀書,多出幾個讀書人,奈何上一代只有鄭微一個人有較好的資質,可以讀書下去,得到了唐荊川先生的認可,其餘諸子資質平庸,唐先生明言,在蘇州府這樣的科舉強府,還是不要蹉跎光陰較好。

大家都認了,商議了一番,都去經營家業,供養鄭微讀書,期待着鄭微可以考取功名,讓鄭家發揚光大,反哺家族,鄭微也爭氣,連中小三元考取秀才第一名,眼看着鄭家就要出舉人老爺了,結果倭寇來襲,鄭微身中數刀被擒,不願與倭寇合作,遂壯烈犧牲,鄭家恍如晴天霹靂。

所幸舉城相助,鄭家延續下來,大家還有希望,到了鄭光這一代,有兩個男丁,還不絕望,管事的太夫人做主鄭光和鄭勇一起讀書,而偏偏鄭勇頑劣不堪,死活讀書讀不下去,偏喜歡舞槍弄棒,鄭泰早亡,鄭劉氏性子柔弱,管不住鄭勇,教導鄭勇讀書的老先生性子剛烈,最後鬧出了小鄭勇拳打老先生的醜聞,輿論大嘩。

危機之中,年僅十歲、剛剛喪父喪母一年還在守孝的鄭光在老先生門前跪了一天一夜,風吹雨打死活不離開,得到了大家所有人的原諒,大家紛紛想起當初鄭微捨身救人的壯舉,紛紛出言勸說,縣太爺都出面勸說老先生原諒鄭家,老先生顫顫巍巍的出門,扶起了鄭光,淚水漣漣的稱讚鄭光是好孩子,就此掀過這一頁,但是,鄭勇卻是無法繼續讀書了。

大家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鄭光一個人身上,鄭光不負所托,承擔起了所有家人的期待,嘉靖二十六年的科舉考試近在眼前,縣試已經開始,十六歲的鄭光帶着所有人的祝福上了考場,一舉奪魁,拿下嘉靖二十五年蘇州府吳縣縣試案首。

鄭家眼看着又有希望了,結果又是晴天霹靂,知縣張思成十分欣賞鄭光,除了慶賀宴會之外,還單獨招待鄭光吃了一頓飯,又派人送鄭光回府,結果回去的路上馬車側翻,鄭光摔入水中,又因為喝了一點酒,昏昏沉沉,原先的水性大減,幸虧被人及早發現救出水面,否則性命不保。

蘇州城的心再一次揪了起來,知縣張思成聞訊大驚,親自帶着最好的大夫到鄭府上探望,見鄭光仍然昏迷不醒,懊悔萬分,直言若是自己不勸着鄭光喝酒,也不至於如此,但事已至此,大家唯有祈禱鄭光安然無恙,不要讓蘇州城的大恩人絕後。

上蒼垂簾,鄭光醒來了,可是也僅僅是醒來了,醒來之後,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就剩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也不知是怎麼了,大傢伙兒心急如焚。

老太太鄭王氏趕回來了,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住着拐杖就往鄭光房內跑,也不顧七十高齡,一邊顫顫巍巍的跑一邊還喊着:“孫孫哎!孫孫哎!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有事了奶奶就不活了啊!孫孫哎!”

鄭王氏沖入房中,一眼見着鄭光坐在床上像沒事人似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丟掉拐杖就衝上去一把把鄭光包入懷中嚎啕大哭:“孫兒啊!我的心肝兒啊!幸好你沒事啊!你要是有事了奶奶就不活了啊!就不活了啊!啊呀……”

旁邊的大傢伙兒見此狀都淚流滿面,鄭光沒事是最好的,可是老夫人顯然還不知道鄭光此刻一言不發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弄清楚狀況,可老夫人哭得凄慘,大家也就什麼都沒說,只等着老夫人哭完。

鄭王氏哭得凄慘,懷裡的鄭光也不由得動容,他識人,尤其識得眼睛,凌霄城最後的日子裡,識人是要命的本領,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遇到精神崩潰從而喪失信心、承受不了蒙元高壓、想要獻城投降的人,在那樣的情況下,神州大地只剩下一座城池還在抵抗的情況下,那種悲壯,那種凄涼,那種高壓,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只有看穿了他的眼睛,才能挽回災難,繼續抗爭。

那樣的人,鄭光殺過六個,包括曾經和自己並肩戰鬥、救過自己三次的小夥子,一個爽朗、陽光且有着強烈不屈之心的少年,自己心裡內定的凌霄城下一任主將。

這位老婦人,他記憶里的祖母鄭王氏,是最疼愛他的人,不參雜一點點別的心思,尤其是祖父父親和母親接連去世之後,更是如此,沒了爹沒了娘的孩子是凄苦的,鄭王氏更加憐愛嫡孫,對他百般呵護千般問候,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老師唐先生教導自己武藝的時候,老夫人還心疼的和唐先生大吵大鬧,弄得唐先生十分無奈。

她是最愛自己的人。

失去了最濃厚的親情,大約有十多年了,鄭光此時卻覺得從靈魂深處湧現出一股衝動,一股想要抱住眼前這位老婦人,全身心接納這份濃濃親情關懷的衝動,或許是來自於那份記憶中的執着,亦或者是鄭光自己的本能,凌霄城的日子裡,他難以相信任何人,他養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可是這屋子裡的人,純粹的眼光,乾淨的眼神,單純的擔憂凄苦之色,他如何看不出來?

他們不會害自己。

這就夠了,這苦命孩子的一切和這苦命家庭的一切,自己已經知道了,之所以難以接受,只是難以接受忽然間從金戈鐵馬到了溫柔鄉,任何人都需要一點時間,他是鄭光,我也是鄭光,是因為我沒能救了大宋,所以我來到了大明嗎?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但是,我只需要知道,他們是愛我的,不會害我,這就夠了。

我需要親人,我也需要親情,人不能總活在金戈鐵馬中,家是最好的撫慰,繼承了記憶,繼承了這副身體,繼承了命運,我是否應該為那個善良的少年,做些什麼?

鄭光漸漸的忍不住的把雙手抬起來,閉上眼睛,緊緊地抱住了老婦人:“奶奶,孫兒沒事。”

輕輕一句話,在鄭王氏凄慘的哭聲掩蓋之下,一點都不響,但是大傢伙兒都聽到了,繼而露出了驚喜的神色,三叔鄭江喜道:“光兒,光兒說話了!光兒說話了!大夫!大夫你快去看看,光兒說話了!”

幾個名醫傻傻的,被鄭江一喊才回過神來,想衝上去看情況卻因為老夫人抱着鄭光不鬆手,還在哭,只能等,好一會兒,老夫人才緩過來,兩隻手撫上了鄭光的臉蛋,撫摸着,不停的詢問着:“孫孫,可有哪裡不舒服?可有那裡不爽快?說出來啊,一定要說出來啊!”

鄭光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小夥子的,還有那麼多人在看着,不由得有些鬱悶:“奶奶,孫兒沒事。”

鄭王氏可不信,一轉頭看到幾個大夫傻傻的站在那裡,頓時黑了臉色:“快來看看老身的孫兒到底怎麼樣了!要是有個好歹,老身可不教你們好過!”

幾個醫生遭了無妄之災,三叔鄭江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幾人也就笑了笑,沒放在心上,一位老者上前給鄭光把了把脈,看了看鄭光的面色,笑了笑:“老夫人,小相公已無大礙了,小相公常年習武,身體強健,此番只是頭一回飲酒,身體不適應,又猝然落水,受了驚嚇,才會如此,現在回過神來,就沒事了。

老夫給小相公開一些凝神靜氣,固本培元的補藥,配上一些比較滋補的食物,比如炖一隻雞一起吃,炖一碗魚湯一起喝了,也就三五日,小相公就徹底沒事了,小相公常年習武,身體本就強壯,是絕對不會耽誤接下來的府試的,老夫在此預祝小相公再次取得好的名次。”

這老醫生還挺會說話,挺會討彩頭,一句話說的老夫人喜笑顏開,老夫人可開心了,這才笑道:“算你這老傢伙會說話!三兒,帶下去吧!別吝嗇那些些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