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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光接到這份范慶的拜帖之時,立刻想起了那個記憶中頗有些神秘色彩的“老讀書人”范偉,記憶里,第一次的相見,是在兩年前,自己在河邊哭泣思念父母之時,和范偉第一次相遇,范偉詢問了自己哭泣的原因,自己如實相告,范偉面帶戚戚之色,感嘆不已。

那一日,鄭光和范偉聊了很多,從父母聊到了倭寇,從倭寇聊到了東南,從東南聊到了大江南北,又從大江南北聊到了大明朝,鄭光對大明朝的全部了解來源於恩師唐順之,而唐順之對大明的了解則來自於自己的親身體會和為官經歷,所以頗為真實,更加切合實際。

十四歲的鄭光已經頗有見識,基礎知識紮實,對於更多事情的了解也不是拘泥於書本見識,而范偉顯然也不是什麼普通讀書人,年歲既然比較大,見識自然也多,所說所問都不是什麼簡單的問題,鄭光也有些懷疑他的身份,但是並未深究。

現在想想,無論是談吐,風度,見識等等,范偉都不僅僅只是一個“老讀書人”,指不定是哪家學術門派的優秀傳人也說不定,和自己的授業恩師唐順之先生頗有些相似之處,所以鄭光對他非常友好,范偉也似乎非常欣賞鄭光,幾次相見之後,結為忘年之交,互相以“范兄”“鄭兄”相稱呼,更顯親密。

自己落水昏迷不過兩天,這位相約“三月一會”的忘年交便趕來相見,想來也是十分在意這份難得的友誼,對此人鄭光本就感官甚好,他不在意年齡上的差距,鄭光也就不在意,樂得自在,見着范偉來了,鄭光便樂呵呵的吩咐廚房準備四個他們每次見面都會吃的小菜,替范偉溫了一壺酒,而自己仍然喝茶。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鄭光都不喜飲酒。

“昨日本是你我二人三月一會之期,可我等來等去,不見鄭兄來到,心想鄭兄絕非不守時之人,便遣人四處打聽,這一打聽才打聽到大名鼎鼎的鄭家小相公居然落水受驚了,弄得我是火急火燎的趕過來,卻不曾想還是晚了些時候,不過聽聞你已醒來,便放心許多,今日起了個大早,便來看你了!”范慶大大方方的坐下,擔憂之色溢於言表:“身子可好些?”

鄭光心中頗為感動,笑道:“你也知道,我常年習武,也識水性,只是不曾飲酒,突然飲了一些好酒,沒撐住,昏昏沉沉,不明所以,車馬一翻,我也就落入水中,不知所以了,這才鬧得那麼大,要是清醒的時候,掉入大江之內我也不見得就完蛋了!哈哈哈哈!”

范慶心中埋怨張思成多事,口中說道:“聽聞是張知縣請你單獨吃了一頓酒宴,才將你灌醉的?”

鄭光不好意思的笑笑:“縣尊也是一番好意,也是我的恩人,將我的考卷當堂取中,點為案首,甚為欣賞,我感激不及,更是單獨請我吃了一頓酒宴,只是我實在不善飲酒,也無法推辭,縣尊也知道這樣回去不安全,才派人駕車送我回來,誰知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聽家裡人說,我昏迷之時,縣尊還登門看望,待這幾日,我也要去縣衙感謝一次才是。”

范慶心中對鄭光的胸襟感到滿意,口中卻說道:“明知你不會飲酒,就不該讓你飲酒,好好兒的少年郎,喝那麼多酒作甚?不管是科舉還是做官,大明律哪一條明文規定一定要會飲酒?”

鄭光笑道:“也不能這樣說,世人多愛飲酒,千年風俗,怎會因我一人而改變?酒此物,不多飲,充作佐食之物,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寒冬臘月里少少的飲一些烈酒,還可強身健體,只是多飲濫飲,或為發泄情緒,衝著爛醉而飲酒,那便是酗酒,乃無賴之所為,非君子之所為了,當然,你若是能像李太白那般斗酒詩百篇,號稱詩酒仙,那我也無話可說。”

范慶撫掌大笑:“哈哈哈哈!每每與你談話,總是能妙語連珠,李太白何許人也,一杯酒一首詩,才氣衝天,那才真真是天下有才一石,李太白獨佔七斗,不過千百年來詩酒仙也不過李太白一人耳,余者皆酒瘋子罷了!”

鄭光也大笑道:“妙哉!妙哉!哈哈哈!可惜世間酒瘋子常有,而詩酒仙不常有,家父在世時,也常常告誡我今後無論走到何處,都不可以酗酒,所以,我才執意不飲酒。”

范慶感嘆道:“令尊鄭公之壯烈,令人神往,也便是如此人物,才能將我的小友教導成這般模樣,哈哈哈!縣試案首我便不專門為你慶賀了!依照我的推測,你便是府試拿下個魁首也不在話下吧?院試只是為了給你們這些考中的學子排定座次,你若是連拿兩魁,君子有成人之美,提學也不會為難你,怕是小三元也為時不遠。”

鄭光微微思索一下,開口道:“此話也不能說得太滿,南直隸文風鼎盛,底下州府都是科舉大州大府,若是將我放在西部諸省,我還有此信心,但若是放在東南之地,那便是太難了,雖然這樣說不太妥當,但是實際情況便是如此,西部諸省的魁首放在我南直隸,怕是連縣試也難過。”

范慶也不由得點點頭:“這不是不太妥當,真的是實情,若是全大明統一標準考核,反而對西部諸省不夠公正,畢竟西部諸省戰亂不休,生活困苦,自然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以及財物用來讀書,東南之地富庶,能讀的起書的人家大有人在,讀書人的數量也不是一個級別的,所以才會分開來考試,否則,南北之爭東西之爭再起,非大明之福啊!”

說完,范慶盯着鄭光說道:“鄭兄,倒不是你老哥我誇下海口,別的地方你老哥我不一定說得上話,可在這蘇州府的地界里,雖然知道你老哥我的人不多,但是你老哥我的話還是有分量的,哪怕是府尊,老哥也能說上幾句話。

你本就是實打實的吳縣縣試案首,真才實學大家都看在眼裡,鄭家的名聲也很好,只需要我在府尊面前為你美言幾句,稍稍提點一下,正巧府尊與你師尊唐荊川先生交好,同為心學門人,讓你拿下個魁首,並不是什麼難事。”

范慶有意考量一下鄭光在這些事情上所持的態度和看法,是否值得之後他為之遮風擋雨,助他成長,所以特意說出這樣的話,鄭光聽後卻皺起了眉頭,對范慶說道:“范兄,科舉考試乃國家掄才大典,為的便是公平公正,乃是百餘年來無數寒門學子進身之階梯,寒窗苦讀十數年乃至數十年都為此,全家男女省吃儉用供養一人讀書,乃是一家心血希望所在。

我家境優渥,未曾寒窗,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一生一世也衣食無憂,與我而言非是要命,但是對於別人來說,那可能就是救命稻草,我以真才實學考取縣試第一,問心無愧,別人要說,也無憑無據,若是府試我也高中,那也是我真才實學,問心無愧,可若是走了那樣的門路,我怎敢問心?此事萬萬不可!”

范慶十分滿意,面上卻不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鄭兄有這樣的自信,自然是極好的,但是,蘇州府人才已經不少,南直隸高手更多,出了南直隸,進到北京城,那更是高手如雲,你年僅十六歲,明年也不過十七歲,比起那些真正的高手,他讀書的年華怕是都有你的年齡大了,你還有信心如此說?當真不擔心落榜,被人嘲笑?”

鄭光笑道:“老哥的意思我知道了,不必多說了,父親在世時總是教導我,做人做事,不求全對,但求問心無愧,只要我問心無愧,我做起來自然無所畏懼,若是我不敢問心了,那我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正如你所說,我才十六歲,科舉三年一回,我還有很多機會,就算考到三十歲,也不晚!”

范慶大笑道:“好!真不愧是我看重的小友,有這般志氣,何愁不能登上天子之殿!來來來,我要與你把酒言歡!”

鄭光笑道:“早已為你這酒鬼備好了,家中七年窖藏的花雕,滿不滿意?”

范慶大喜:“那可就多謝鄭兄啦!哈哈哈!好些時日沒有喝到如此好酒,今日,定要喝個你死我活!哈哈哈哈!”

鄭光自然不會與這酒鬼喝個你死我活,當然是以茶代酒,兩人喝酒,大多時候是喝個氣氛,不會真的朝着醉的方向去喝,范慶也從未勸鄭光飲酒,幾個小菜一瓶小酒一壺茶,兩人喝的不亦樂乎,鄭光的好友不多,因為父母早逝的原因,再加上有唐先生悉心教導,也未曾去私塾求學,平日里除了讀書習武很少出去與人交流,范偉卻是難得的好友。

酒過三巡,范慶有些醉意,知道鄭府沒有成年男主人,全是女眷,便也不再久留,鄭光起身相送,送到大門口,這才與范慶依依惜別。

進入車內,范慶臉上的醉容一掃而空,變得神采奕奕,精神無比,像他這樣久經官場歷練的老油條,一身酒功無往不利,怎會一壺小酒就醉了?想起方才鄭光的種種,心中不由得快意,能在這個年歲遇到這樣優秀的少年人,當真是難,能在這些地方遇到這樣優秀的少年人,也是難,這樣的少年出自於蘇州,對於自己,何嘗不是一種機遇?

小兄弟啊,我真心愿你高中,為這渾濁的世道,帶來一絲清新爽快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