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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揚州到華亭縣五百多里的路程,尋常人趕路的話怎麼也得花個七八十來日的工夫。但錦衣衛的緹騎在楊震的帶領下,卻只用了不到三日工夫,就已來到了華亭小縣的縣城之外。

看着這座小縣城低矮殘舊的城牆和城門,楊震心裡不覺生出了几絲異樣的感覺來。幾百年後,這兒將建成一座整個世界上都屈指可數的特大城市,而誰能想到那為所有人所側目的大都會的前身竟是如此寒酸呢?

哪怕如今的華亭縣在江南也享有極大的名聲,但那只是因為這兒出了個徐階,有個勢力遍布整個江南的徐家而已。這個小小的縣城,終究是不可能被人注意到的,一如之前幾千年的表現一般。

此刻已是未末時分,並不太熾烈的秋日已漸漸偏西,投射在斑駁的城牆上,反射出點點耀眼的光輝來。而楊震則勒馬在城門口小駐了片刻,這才一抖馬韁,沖身後的兄弟一點頭道:“走吧,進城!”

蔡鷹揚等人見他突然駐足發獃,只道他是心裡對徐家有所顧忌,便也跟着不安起來。直到見楊震重新展露出一貫嚴肅而有衝勁的神色後,他們才放下心來,雙腿一夾馬腹,緊跟隨着他,奔騰着衝進了並不太寬敞的華亭縣城門。

這些錦衣衛所以敢在人地兩生的江南縱馬來去,與任何人為敵,就是因為他們對楊震這個首領有着極大的崇敬和信賴,只要他不曾退縮與猶豫,他們就會無視任何的困難和強敵。

當看到這麼一群身着大紅色衣袍,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模樣的漢子如風般衝進城裡時,城門口的百姓,以及守門兵丁都變了臉色,不但不敢阻攔他們的去路,反而火速避到了一邊,以防被衝刺而來的駿馬蹄傷了身體。

直到這幾十名騎士絕塵而去,那些被他們衝過帶起的塵埃紛紛落地之後,眾人臉上才現出了驚訝之色:“這來的是什麼人?好強的氣勢?”

一名守了半輩子城門的老兵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鬚道:“看他們的打扮,應該是錦衣衛的”

“錦衣衛這些煞神怎麼來咱們華亭縣了?”不少百姓自然是聽說過錦衣衛凶名的,頓時變了臉色。隨後他們又不安地想到了一點:“事情不會這麼巧合吧,難道說咱們的縣令大人這次真要遭殃?咱們縣好不容易出了個不懼徐家的縣令,不會就這麼被錦衣衛的人拿下吧?”

所有人在轉到這個念頭,都變得憂心忡忡起來,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城中縣衙門的方向。因為他們知道,今天在那兒正上演着一出大戲

把時間稍稍往前撥回半天,就在今天早上,楊震他們還在往華亭縣趕的時候,一向寧靜的華亭小縣城裡突然就響起了一陣咚咚的鼓聲,震動了所有人。

很快地,大家都驚訝地發現,竟是有人敲響了豎在縣衙門外的鳴冤鼓竟有人一大早跑到縣衙里去鳴冤告狀了!這可是近幾年來都未曾出現過的大事哪,頓時百姓們就都趕去了縣衙看個究竟,很快就把本就不大的縣衙門口擠了個滿滿當當。

與此同時,正在自己臨時搭建的公廨內無所事事的縣令在聽到這鼓聲後,精神便是猛然一振,當即大聲吩咐道:“來人,給本官更衣,本官要升堂問案!”

自他來到華亭任縣令以來,尤其是當他與徐家的矛盾激化之後,他這個縣令就成了縣衙里最無所事事的一個人。所有公務都被底下的官吏們分了個乾乾淨淨,舉凡刑獄、稅收、勸學、農耕諸類事情自有他們負責,也不跟他這個當縣令的彙報,一言以敝之,他就是被徹底架空了。

但即便如此,這位縣令大人依然在想盡一切方法來對付徐家,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他們作惡的種種,然後上疏彈劾。只可惜這樣的彈章上了不少,卻猶如泥牛入海,連點迴音都沒有出現。

他覺着這或許是自己彈劾徐家的罪行不夠明確,證據不夠細,這才想到了從衙門裡的過往記錄和卷宗入手。但徐家反應也確實是快,結果卻換來了一場大火,這讓他的調查又陷入了困頓。

而就在他為此而感到困擾,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打開局面時,就聽到了這一陣鼓聲打衙門口傳了進來。一瞬間,知縣大人的精神就抖擻了起來,他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的機會終於到了。

若是百姓們用正常的途徑打官司,走的都是刑房的路子,那樣這事知縣也插不了手。但有人擊鼓鳴冤卻不同,大明朝是有明確規定的,一旦有百姓擊鼓鳴冤,所在衙門的主官必須親自升堂問案,不得有半點遷延。

所以當他發號施令,讓人給自己更衣時,周圍的人雖然神色有異,卻也沒一個敢出面制止的。很快地,換上青色七品官服,穿戴整齊的縣令就邁着有些急切的腳步走向了大堂,而在他身後,那些手下官吏們則面露異色,不知是哪個傢伙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不按常規手續走,而是擊鼓鳴冤。

雖然眾人心下不滿,但規矩畢竟是規矩,衙門裡的人也立刻調動起來,在大堂里分左右列好,待縣令大人端然入座,猛一拍驚堂木,讓人把告狀者帶上來時,他們也有氣無力地喊起了威武。

不一會兒工夫,一個神色憔悴,看着目光閃縮的中年男子就被幾名衙差給押了進來。看着這個鬧出事來的傢伙,在下首聽審的典史劉才便把眉頭一皺,當即下令道:“來人,先打他三十大板再行問話。竟敢隨意敲響衙門前的鼓,真當這是兒戲不成?”

左右的衙役們也是聽慣了劉典史指揮,當即答應一聲,就有人上前欲要拿下中年男子。而就在他們上前欲動手的時候,一個聲音卻打堂上方傳了過來:“慢着,都給本官先退下了!”卻是縣令發話了。

在這公堂之上,他才是真正問案做主之人,現在他一開口,那些衙差自然不敢不從,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而劉才的臉上卻是一黑,他自己都忘了還有這麼個人存在呢,這下可好,丟了臉了。

而那中年人在見到這陣仗後,臉上更現出了驚惶之色。直到見眾衙役退下,才鬆了口氣,只是身子一軟,已跪倒在了門口處。

“下跪者何人,有何冤情要向本官申訴的?”縣令已不想再被人搶先說話,趕忙問道。

“小民鄧波,乃是華亭縣人。只因我家中田產被人霸佔,這才來向大老爺告狀!”他說著,已頻頻地磕起頭來。

“竟還有這等事么?那霸佔你家田地的是什麼人?”

“是是城西的徐家!”在略作猶豫之後,鄧波還是把那可怕的被告給說了出來:“還望大老爺為小民做主哪小民家中老少七人,都指着那幾十畝田地為生,可徐家卻非指那由小民祖父時就留下來的田地乃是他們的,並強行把小民驅趕走,小民無奈,只能找大老爺做主了”

“嗯”他這話一說,堂上的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了起來。縣令大人是一臉的驚訝,而劉才更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二人都不敢相信,在這華亭縣裡,居然還有人敢和徐家作對為敵的。而且這位仁兄看着沒什麼背景,最多只是個讀過幾年書的小地主而已,他哪來的膽子竟敢來縣衙告狀?

還真叫他們給看對了,這位鄧波真是個讀過書的人。只是天分不高,寒窗多少年下來,卻連個秀才資格都沒能考上,而且還把人給讀迂了。

本來,靠着家中祖上留下來的幾十畝地倒也能一世不愁吃穿,可偏偏這次卻遇到了徐家相中了他家的田地,而在一番糾纏變故之後,他又發現這田產還真就不屬於自己了。

這下,鄧波可有些受不了了,再有一旁某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鄉人一番鼓動挑唆,他便不管不顧地來到了縣衙擊鼓鳴冤。若非他是個書呆,對人情世故什麼的都不是太懂,更不明白徐家在當地有多厲害,是不可能因為這事跑到縣衙來告狀的。

要不是這次他遇到的是個正直的縣令,是個被人稱為瘋子的縣令,哪怕他膽子再大,再有理,這次告狀也只會落得個悲劇收場。

但偏偏這一次,當這麼個獃子把狀告到瘋子縣令跟前時,情況卻不受控制了。

在劉才正感頭疼的當口,縣令大人已一拍驚堂木發話了:“豈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敢幹出此等巧取豪奪的事情來,本官身為華亭縣令,既然知道了,就斷不能不理會。來人”說到這兒,正欲找個倒霉蛋去徐家傳喚的縣令突然目光一轉,落到了劉才的身上,便把話鋒一轉:“來幾個人,跟隨劉典史去一趟徐家,把關係到本案的被告給我帶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