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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前後,密密的彤雲突然就遮蔽了大同城上方的天空,似乎將有一場大雪要降臨到這座古城。

待天完全黑下來後,北風呼嘯得更緊,但卻無法吹散那堆積在頭頂的烏雲,這讓前幾日還頗為明亮的星月徹底不見了蹤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雪花已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迅速染白了城裡的大街小巷。

作為邊鎮,大同夜間自然是要實行宵禁的。這樣的天氣,就更沒人特意外出了,於是在入更之後,整座城池除了幾隊巡城的兵馬外,已不見半個人影,只有風吹過巷弄發出的嗚嗚聲,讓人心中發毛。

一隊提着燈籠火把,拿着兵器的軍卒從長街上走過,在經過一條幽深的巷子時,幾乎沒人往裡面瞅上一眼。這鬼天氣,就是偷兒怕也得藏在自己的家裡歇息吧,所以他們的巡視很是隨意,只想着趕緊巡完這一圈,回駐地烤火取暖,要是能再來點酒驅寒就更好了。

但就在他們離開後,巷子里卻有了一些動靜,一條黑影飛快而無聲地自裡面躥出,在街面上略作停頓後,便迅速撲進了另一邊的巷弄之中,然後沿着曲折複雜的小路不斷往前。在他身後,隨着雪片不斷降下,迅速就掩蓋掉了他的腳印。

這人顯然很是熟悉大同城的街巷,每每看似走到盡頭的死胡同都被他在一拐之後找到了新的出路,而且其腳步都不見有半點停頓的。而且他為人還頗為警醒,三四次地在有巡城兵馬出現前藏身到了暗處,居然都未曾被人覺察到他的存在。

在這麼行了好一陣後,他終於止步於一處佔地極為寬廣的宅院跟前,在確認周圍情況,並仔細查看了院外的守衛布置後,他終於動了。只見得人影一閃,他已倏然來到了牆腳跟下,再用手在牆面上一撐,整個人便輕巧地翻上了兩丈多高的圍牆牆頭。

但他卻並沒有立刻下去,而是騎在牆頭之上,繼續機警地查看着院內情況。果然,他這一選擇是相當正確的,因為就在離他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就有人靠樹而立,若是貿然下去,勢必會被那人察覺到。

這人倒也頗有耐心,居然就這麼蹲在牆頭等了有近半個時辰,直到樹下之人走動着往另一邊的角落而去,他才呼地一下掠過了一大段距離,再在地上一滾,消去落地的悶聲後,躥向了宅子的深處。

進了這宅子後,這人便不可能再如之前般順利了,不但要辨認方向,還得不時地避開那些巡視的人馬,這裡的防衛看着居然比外間更嚴密些。

但好在此人確實身手敏捷,人又機警,這一路行來,居然讓他順利地避過了數次守衛,並迅速在幾處屋子的窗縫門縫裡往裡觀瞧,看他的模樣,似乎是在找什麼一般。

在這麼又躲人耳目,又仔細搜索地過了有一個多時辰,眼看都要入三更了,來人才突然就在一間半掩的廳堂前停下了腳步,而他的雙眼則是怔怔地盯着內里床榻上的一條身影。

雖然因為天黑的關係,再加上那人身上還蓋了一塊布,遮住了全身,但他還是強烈地預感到了裡面正是自己所要找的,這讓他一雙閃亮的眼睛都不覺有些紅了。

在深吸了一口氣後,他才用手扣住屋門,以保證門開啟時的動靜最小,隨即在開出足夠自己鑽入的縫隙後,身子一擰,便迅速閃進了屋來。

兩步來到那身影跟前,他的身子竟開始發起了抖來,剛才穩穩的雙手在接觸到那塊布時,更是看着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了,只把布掀開一角,就停了下來。

終於,在花費了好一陣後,他的手猛地往下一拉,將布匹從床上掀開,露出了下面的人影——已死去多時,臉上有諸多傷口,還極其慘白的聶飛。

這兒自然就是楊震所住的欽差行轅了,而這位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不是雲憲還有哪個?

在從街上得知聶飛的死訊後,他實在無法相信,以為這只是謠言。但隨着傳這說法的人越來越多,再加上許多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說到聶飛屍體的下落,這就由不得雲憲他不信了。

在一番掙扎之後,雲憲終於決定趁夜去探個究竟。好在他這幾年在大同城裡到處跑,對其中的街巷道路什麼的都很是熟悉,所以摸進來倒也算無驚無險。

而在看到聶飛屍體的一刻,他整個人都瞬間愣住了,幾滴眼淚迅速從兩眼中滾落,全滴落在了聶飛所穿的衣裳上。半晌後,雲憲才緩緩地跪在了床前,小聲卻堅決地道:“叔父……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雪恨的。無論是哪個害死了你,我都要讓他以命還命,以血還血……還有嬸嬸和小妹,她們的仇,我也一定會討回來……”

就在雲憲小聲堅決地發著誓言時,在黑暗的角落裡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你想報仇?就憑你現在被人通緝的身份,恐怕是在騙自己吧!”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唬了雲憲一大跳,本來跪在地上的他猛地就彈了起來,沒有任何說話,便一頭往門外撞去。

他很清楚自己闖入的是什麼地方,這可是欽差行轅哪!光自己摸進來時看到的,就已不下一兩百人了,一旦驚動了更多護衛,只怕這條命就得斷送在此,更別提什麼報仇了。

可就在他一動間,眼前一花,一條身影比他更快一步地擋在了門前。雲憲這一頭撞去,若是收不住的話,只怕會和那人撞在一起。

“不好……”雲憲當即就發現這人的身手比自己更加高明,這下要脫身可就難了。

與此同時,那房門也呼地一下被人打開,幾支火把猛地亮起,將屋裡屋外照得一片通明,也讓雲憲看清楚了局面。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雲憲的整顆心都沉到了谷底。因為他赫然發現,這屋子周圍居然都是手持兵器的士兵,自己已徹底陷入了包圍之中。

“我中計了……”這是雲憲最終得出的結論,但他依然握緊了雙拳,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來。

在他身邊的,正是楊震。其實在雲憲摸到這屋子外面時,藏在其中的楊震就已發現了他。但他卻屏息斂神,並沒有點破,只等對方進來再說。而雲憲,因為心神激蕩,再加上本身實力就與楊震有着不小的差距,居然沒覺察到屋裡還有一人的存在。

眼看雲憲就要拚死往前沖了,楊震方才突然叫道:“雲憲!”

聽對方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這讓雲憲更是一陣驚慌,好在隨後楊震又道:“怎麼,你連當年的故人都不認得了么?”

因為心情緊張,雲憲剛才都沒有去看楊震的臉。現在聽他這麼說,又發現那些兵馬只是圍住了自己,並沒有動手捉拿的意思,這才稍定了下心神,看向了楊震,隨後有些遲疑道:“你是楊……楊千戶?”

“我正是楊震,你可還好么?”楊震淡淡地一笑。

同一時刻,大同城的某處不怎麼起眼的宅院的地窖中。

一名被剝光了衣褲的人正在架子上瑟瑟發抖,而他面前,一名面生橫肉的壯漢正不斷把鐵釺放在火爐上炙烤着。待到那鐵釺以完全燒紅了,他才提着木製把柄慢悠悠地來到了對方面前:“田六爺,看來你好像很冷哪?且讓我來給你加點溫度吧。”

說話間,不待對方反應,鐵釺已按在了對方的胸口。這位看着異常而可憐的男子,赫然正是之前頗為威風的田六。此刻他兩股戰戰,就差屎尿齊流了。現在被燒紅了的鐵釺一燙,頓時就發出了尖利的慘叫,有些肥碩的身子更是不住地扭動,想要擺脫繩索。

奈何,這繩索捆得極其講究,而且用的還是上等的牛皮索,根本就不是他有本事掙脫開來的。而且,他那慘叫也只能傳到地窖的上頭,卻連院牆都穿不透,自然不會驚動什麼人了。

“聽說田六爺你也是管着牢獄的,想必很清楚這些刑訊手段了。而我們錦衣衛,尤其善於用此問案,這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兒而已。”壯漢嘿嘿一笑,又把鐵釺在對方的身前轉着,似乎隨時都可能再來那麼一下。

田六雖然也會用刑,而且心狠手辣,但施加到別人身上和被人用刑顯然是完全兩種概念,這讓他怕得襠部都已經濕:“你……你們到底想怎樣?”

“嘿,田六爺還真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不繞什麼圈子了。那聶飛是你殺的吧?”壯漢說著,走近一步,一把扯住了田六的頭髮,讓他抬臉和自己對視。

這讓田六根本無法躲閃,同時也看出錦衣衛已掌握了證據,此時否認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痛苦,便在略一猶豫後答道:“是……是我動的手……”

“那就告訴我,是誰指使你乾的這事兒,還有,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壯漢繼續盯着田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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