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塵紛紛揚揚落下，如同鵝毛一般，這個廣闊無邊的世界除了最中心處的冰棺之外空無一物，不過紀無雙卻能夠從這片冰色的死寂之中感受到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不敢輕易踏出一步，似是在虛空之中存在着時刻準備擇人而噬卻看不見摸不着的可怖怪物一般。

紀無雙相信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而且凌雪也說過，生門相對死門而言更加九死一生，或者說，以現今修士的實力而言，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生門。

望着冰棺之中的絕美身影，紀無雙在心中已經隱隱猜測到這個女子的身份，問道：“她應該就是荒古琴帝了吧。”

獨孤夜目光恍惚，眼前再次浮現起這個女子生前的音容笑貌，他神色複雜的笑了笑，輕聲道：“你說的不錯，她就是荒古琴帝楚千影。”

※※※

虞小嫻在離開荒古琴宗之前，最後去了一趟宗門大殿之下的星殞殿。

她穿過星殞殿的萬丈長廊，好似也穿越了萬古的光陰，來到那個名為荒古的絕巔盛世，但凡如今的修士，想起那個輝煌無比的時代都會不自覺肅然起敬，同時心生無限嚮往憧憬，而荒古琴宗曾經正是在那個時代站在最頂點的超然存在。

那個時候，荒古兩帝皆存，兩人琴劍合璧，堪稱絕世。

虞小嫻的面前正漂浮着無數本古籍，這裡大多是來歷已經不可考的荒古修士留在世間的手札。

此時每本手札都已經翻到了特定的頁數，仔細一看，會發現上面盡皆記載着與琴劍二帝有關的事情。

若是讓尋常人來翻閱，怕是難以生起其他念頭，甚至看到其中一些言論後還會在內心暗暗譏諷一句荒唐至極，只不過此時在虞小嫻這位荒古琴宗的代宗主看來，這些話背後都暗含着或者令人毛骨悚然或者令人不可置信的真相。

星殞殿內藏書何止千萬，要在浩瀚如海的卷經之中找到這些值得玩味的記載，可不是她一人能夠做到的事情，事實上，自從荒古宗衰變成琴劍兩宗之前，宗門內的宗主長老還有一代代弟子，都在竭力尋找着當年的真相，想要知道獨孤夜與楚千影踏出神門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虞小嫻目光恍惚。

她纖長的玉指划過古老的紙面，一幅幅畫面浮現腦海。

當年她的師尊正是站在這裡，命她翻看指定的卷宗，並為她細心指出每個卷宗裡面暗含玄機的話語。

“小嫻，你看這裡，荒古二帝登上斬神台，十年之後再次歸來，然而不見琴帝身影，當時唯有劍帝一人。”

“還有這個卷宗的第三百六十四頁，斬神台一戰，儘管神州之人看不到在神門的另一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在十年內連續聽到兩聲帝鐘敲響，一聲更比一聲還要震撼人心，甚至在聲勢上直追傳說中的歸一鐘鳴。”

“這裡還有，神戰第九年，一顆帝星閃耀出數倍的亮度，將黑夜徹底照亮，猶如升起的烈日。”

“妖怪雜談的第九十九頁，你看若說深淵蠕蟲的出現是一種意外，那麼妖的出現，便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還有就是荒古時期的前輩留下的手札，有人懷疑過琴帝大人的身份，真是荒謬至極，怪不得說人心險惡，溫柔莊重的琴帝大人怎麼可能是妖。”

“自從荒古宗分裂之後傳下除了劍膽琴心的傳人之外無人可以擔任琴宗宗主的祖訓之後，第三代代宗主也曾經在手札里留下對當年之事的猜測與疑問，就在這裡：如果琴帝大人不是妖，那麼她還可能是什麼身份呢？”

時隔兩百年光景，虞小嫻站在無數前輩的肩膀上於這個似曾相識的地方回答了這個問題。

只聽她輕聲自語道：“也許琴帝大人並非是神州的修士。”

※※※

“她並不是神州的修士，也不是九州的修士，更不屬於諸天萬界，她來自魔神之地。”

獨孤夜望着琴帝楚千影身處的冰棺平靜說道：“她騙過了所有人，天道，神魔，諸天修士，我，甚至於還有她自己，她入戲太深了，與我假戲真做，產生了感情，不過最後我與凌雪一樣，都遭到了她的背叛，不過相對於柯亦夢，她的背叛並沒有那麼決絕，真正決絕的人是我。”

紀無雙目光一縮，似是猜到了什麼，正想要說話，卻只聽轟然一聲。

天地驟變。

虛空陡然盪開一道道的清波漣漪，無數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磅礴氣息狂涌而出。

紀無雙下意識心裡頭一凜。

一種十死無生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他如同墜入冰窖。

說時遲那時快。

獨孤夜往前走了一步，越過了紀無雙的肩側。

“隨我來。”他輕聲說道。

隨着話音方才落下，四面八方傳來無數如同怨嬰哭泣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一道道漆黑的龐大身影從虛空之中緩緩呈現而出。

不經意間，如同黑色海洋一般將兩人包圍其中。

紀無雙禁不住睜大眼睛。

倒抽一口冷氣。

他終於知道血腥古廟內見到的深淵蠕蟲究竟來自何處。

若說此前見到的深淵蠕蟲只是成熟體，那麼這裡的深淵蠕蟲就是完全體，周身上下散發著不弱於真皇修士的氣息。

而在這裡的深淵蠕蟲數量已經多到不可考。

“劍。”獨孤夜輕念一個字。

劍氣如同風暴一般猛然盪開，遍布整個冰雪世界，震碎了無數虛空。

這些在紀無雙看來強大無匹哪怕前一世的他對付起來也絕不輕鬆的深淵蠕蟲，在這一瞬間，盡皆顫抖不已的落在地上，不敢再有任何造次，似是對獨孤夜已經恐懼到了骨子裡頭。

紀無雙滿眼震撼，喃喃道：“這份氣勢……你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獨孤夜並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一步步朝着世界的中心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紀無雙看到兩側的茫茫蟲海，內心愈發感到獨孤夜的深不可測。

獨孤夜終於停下腳步。

他望着那美到無與倫比的女子胸口上的那一抹嫣紅，慘笑一聲，輕聲道：“那一年，我殺了她。”

那一年，他奪了她的一身氣數，半步踏入神隱，終於殺出一條血路。

同一年，獨孤夜孑然一身回到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