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團年飯總是格外有味道，不僅是因為一大家子人都團聚在一起，還因為它的每道工序都由自己完成，哪怕是涼菜鹵菜，所以往往在頭天晚上便香味四溢，家中的小孩子能仗着父母的寵愛率先品嘗沒有被刀子切得工工整整的美味，直到第二天依舊充滿期待！

安陽一家雖然搬進城多年了，團年也不會有三四代人共濟一堂的景象，但在準備團年飯上還是依舊保持着農村的傳統——

一切自己動手。

安陽總覺得頭天晚上的涼菜鹵菜會比第二天好吃很多，尤其是剛煮出來的熱乎乎的香腸臘肉，剛鹵好的沒有經過刀口摧殘的雞鴨，小時候每次團年前夜他都會經受不住香味的誘惑往廚房裡湊，也每次都能撈着很多好吃的，唔，長大了也一樣。

廚房裡，謝雲清和紀薇薇正在大鍋里煮着鹵味，鹵香會比端上桌還誘人得多，小倩就在旁邊切煮好的香腸臘肉，她切得又快又整齊，同時三個人一邊做事一邊聊天，聊得多半都是安陽和安悠小時候的趣事。

小嬋就端了根小板凳坐在一旁默默擇菜，同時默默的豎起耳朵聽着，面上看不見喜也看不見哀。

安陽扯了扯嘴角，停在門口站着。

沒幾分鐘，安悠也摸了過來，使勁的戳了他背後一下，然後不吭聲的隨他一同看向廚房裡面，認真的聽廚房裡的動靜。

正好謝雲清將一整隻煮好的白切雞從鍋里撈出來，微黃的表面在燈光下反射出誘人的光澤，而她正笑着對切菜的小倩說：“安陽和安悠兩個啊，是從小就不對付，也不對，很小的時候他們關係還是挺好的，稍微大一點了矛盾才展開，我還記得小時候他大伯的兒子也就是他表哥欺負安悠，他還和他表哥打過架呢。”

紀薇薇也附和道：“嗯，沒錯，其實就算大了之後，小悠經常說安陽怎麼樣，經常嫌棄安陽，但她也容不得別人說或者嫌棄。”

小倩同志則點着頭，有些驚疑的道：“原來是這樣啊，感覺好奇怪啊！”

這時安陽微微扭過頭，看身後的安悠。

只見安悠連忙將頭撇過去，十分從容淡定的小聲道：“沒有的事，你別聽他們說，都是說給你女朋友聽的，當不得真！”

“噢！”安陽點頭，繼續看向廚房中幾個女人忙碌的背影。

只有擇菜的小嬋是面向他們的，不過這小丫頭坐在小板凳上一聲不吭，只是偶爾抬起頭用那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們，然後很快又低下頭擇菜，看起來十分乖巧。

以安陽對小倩同志的了解，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來了，而她還在裝作驚訝的迎合紀薇薇和謝雲清，就是想讓她們繼續說下去，然後多一些取笑自己的本錢！

果不其然，接下來謝雲清將談話的重心放在了安陽身上，照這情況，估計小時候的不少糗事都要被抖出來。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小倩同志會將每一件事都記住並完美轉化為取笑他的本錢。

安陽不能讓她得逞，可正當他握拳放在嘴邊，準備來兩聲咳嗽的時候，身邊看穿他意圖的安悠當機立斷，上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聲在他耳邊說：“你想幹什麼？”

小嬋抬起頭愣愣的看着他們，手中擇菜的動作沒有停，也沒有吭聲。

“唔……”安陽說不出話。

然而兩人的聲音還是被廚房裡的人聽見了，當小倩、謝雲清和紀薇薇轉過頭來，便正好看見安悠墊着腳捂住安陽嘴而安陽竭力掙扎的畫面，尤其是安悠還湊在安陽耳邊，這個舉動就算在一般兄妹間都算親密，於這兩兄妹來說完全就是不可思議了。

於是幾人都有些愣愣的，包括被觀賞的安悠和安陽。

頃刻，謝雲清收回目光，按捺住眼中的驚異，強作淡定的對小倩同志說：“看吧，我就說他們兄妹的關係其實挺好吧！”

安悠這時才回過神來，連忙將手收回，一臉嫌惡的在身上擦了擦，然後又尷尬的對裡面幾位觀眾說：“你們什麼都沒看到，我也什麼都沒做，你們之前說的話我也沒聽到，就這樣，皆大歡喜！”

“額……”

“這兩個孩子！”謝雲清搖搖頭，轉身繼續將鍋蓋蓋上，然後開始切雞肉。

安陽倒是沒什麼表情，依舊腆着臉湊了進去，還視察似的背着手，首先便朝着香味最濃的地方湊了過去。

安悠稍作猶豫，也跟着他身後。

兩兄妹便開始在廚房中轉悠。

香腸被蒸得通體鮮紅，油光反亮，誘人的色澤配上馥郁香味，讓人垂涎三尺！臘肉也已經煮好了，剛好是標準的五花肉，旁邊擺放着一籃子的臘排骨，一根根已經被分開，似乎隨便抓起一根便能啃得滿嘴流油！接着旁邊是自製的醬兔，鹵好的雞胗，益州話叫郡肝……

小倩同志手中正在切的是醬牛肉，大塊的醬牛肉在她的刀工下變成均勻的薄片，整齊碼在菜板的一邊。

見安陽走過來，她面帶溫婉的淺淺笑意，然後從醬牛肉上切下一坨，微微側身遞到安陽嘴邊，然後笑着看他：“好吃嗎？”

“好吃……”安陽支吾着說。

“你可別把他給慣着了，不然以後……你可收拾不了這小子！”謝雲清有些看不慣自家兒子的做派，雖然往幾年安陽湊到她面前她也會這樣做，“這小子就是饞嘴，她妹妹也和她一個德行，每年都是，做東西總得多準備三分之一，不然端上桌連盤子都裝不滿！”

“這樣挺好的呀。”小倩同志笑道，又切了一塊遞給身後裝模作樣的安悠，餘光一掃，剛才還眼巴巴望着這邊的小嬋現在又低下頭自顧自擇菜了，於是她又切了一塊。

“還想吃什麼？”她問道。

“吃香腸吧，好久沒吃到老媽灌的香腸了，外面人都做不到這麼辣！”安陽嘴裡大口大口的嚼着醬牛肉，目光卻瞄向了一旁還未開始切的香腸，他一直覺得這些東西一旦被切成小片小片之後就沒那麼好吃了，還是得趁熱切一截拿在手裡啃，或者乾脆就吃一節，就像啃雞腿一樣，被切成塊的雞腿哪有整個的好吃！

旁邊謝雲清聽着，又惱火又愉悅，她肯定希望自家未來的兒媳婦對自家兒子好，就像現在這樣，但自家兒子的德行又實在讓她臉上無光！

頓了頓，她還是嘆了口氣：“真是我從小把他們倆慣出來了！”

“是阿姨做得好吃。”

“他們兩兄妹就是愛吃辣，所以每年灌香腸都放很多辣椒，給自家吃，你說外面別人用來賣的哪敢放這麼多辣椒，他們也就只有回家才吃得上這口。”謝雲清說道，又白了一眼在廚房中間晃悠的兄妹倆。

小倩同志微微一笑，去取了一節香腸切成三份，分別遞給安陽、安悠和小嬋，然後又問邊上的紀薇薇：“薇薇要不要吃，剛煮好的要好吃一些。”

沒等紀薇薇回答，她便切了一坨，大概三四厘米長：“喏。”

益州的香腸是很有味道的，根據個人口味自由選擇肥瘦，但一般沒人用純瘦肉。安爸安媽牙口很好，安陽家都算是做得瘦了，裡面還是會有一些肥的部分，這給香腸帶來更豐富的口感和更濃重的油香味，加上剛蒸熟的時候很燙，少許的肥肉部分會呈現透明色，像是一塊玻璃，能清晰看見辣椒，與其他鮮紅的瘦肉形成鮮明對比，看起來無比誘人。

同時一口咬下去，通過長時間的風乾的香腸完全吃不到肥肉的口感，只有滿足濃香的油，好像在嘴裡爆炸！被咬斷的部分則清晰展現出瘦肉的纖維，能看見一根一根，在嘴裡嚼動時也是肉乾與烹煮過的肉並存的味道，兼具柴、酥和綿的口感，同時還有肉香和辣味，引爆味覺。

安陽直接用手拿着，導致手上被沾上了一層金紅色的油，這種顏色在他印象中也是益味香腸獨居的，會兼具透明和渾厚，和它比較接近的便是火鍋油的顏色。

童年的記憶一波波的湧上來。

直到他往旁邊瞥了眼，頓時樂了。

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嬋還在擇菜，同時也在吃香腸，她雙手沒空，怎麼吃呢？只能將那截約莫十公分長的香腸咬在嘴裡，一邊艱難的嚼動着辣得眼睛通紅，一邊用嘴唇含着它以保證它不會掉下去，光是看着都覺得難度很高。

安陽不由用那隻乾淨的手揉了揉她的頭，給她說：“先吃吧，吃完再擇。”

謝雲清看見，頓時又是一陣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們兩兄妹多大了，看看人家小嬋，年紀這麼小，你們在旁邊蹭吃的，遊手好閒，飯來張口，人家還在這裡幫着做家務，你們就不能向小嬋學一學！”

“哪有像丫鬟學的道理……”安陽嘴裡嘟囔着，又咬了一口香腸，體會着口感極好的肉混雜着噴香的熱油在嘴裡炸開的感覺。

安悠也是不住撇嘴，她本來也是要來幫忙的，分明是謝雲清不讓她來，結果現在還說她遊手好閒。

委屈，太委屈了！

眼光一瞥，安陽在旁邊已經拿起一個不鏽鋼湯盆了，令她頓時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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