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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象宮內,天色將明未明之時,景暄也被突如其來的那一陣炸雷給驚醒了。她目光炯炯地望着寢殿方正而厚實的大梁,再也難以入睡。

與在南內邂逅點墨和得知來興兒並不是真正的宦者相比,柳毅受李進忠排擠,主動請纓前往蒲州對陣江陵王平叛的消息更讓她感到不安和失落。

以她對柳毅的了解,他此次能夠接受皇帝的邀請,重新回到長安,以客卿的身份參與朝政,已屬不易。而今他主動請求外任,只怕此一去再也不會迴轉了。

其實,即便柳毅人在長安,而且就住在大明宮旁邊的翰林院內,景暄和他也難得見上一面。現在,她已不是他的護衛,而是執掌六宮的貴妃娘娘,怎麼可能再象以往那樣與身為外臣的柳毅朝夕相見呢

可是,得知柳毅率軍平叛的建言被皇帝允准以後,景暄仍按捺不住心頭的渴望,在他臨行前,命朱雙將柳毅傳請進了寶象宮,再見上一面。

柳毅一向視景暄為自己門下的弟子,接到懿旨後並沒覺得意外。他素來不拘小節,視儒家禮教如棄履,自不會在意外臣入後宮與皇上的嬪妃私會有何不妥。因此,當下便隨着朱雙來到了寶象宮。

其時恰巧雪晴也在寶象宮正殿之內,纏着母親玩耍。柳毅一踏進正殿,就聽到殿內一個銀鈴般的童聲奶聲奶氣地叫道:“這個叔叔生得好俊哪象極了道觀里的神仙。”

景暄被女兒這一聲叫弄得滿面通紅,連忙出言喝止了她,又吩咐錦屏帶她下去,這才款款站起身,向柳毅施禮道:“暄兒與先生在洛陽一別,至今已近五年光景。敢問師母和伉弟如今可還安好”

柳毅拱手長揖道:“山野之人,有勞娘娘挂念了。內子和小兒如今在終南山耕讀為生,都盼着臣能早日重返林泉,一家人團圓哪。”

景暄將柳毅讓至殿內落座,又揮手示意一旁的宦者、宮人盡皆退下,姍姍走至柳毅身邊,親手為他捧上一碗茶,上下打量着柳毅,感慨道:“數年不見,先生鬢邊竟也染上了風霜。但不知先生此番前去平叛,準備何時離京啊”

柳毅先前在洛陽元帥行營中與景暄相處時,她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而今見到她,已分明是位風姿綽約的少婦模樣了。如此近距離地單獨相處,又被她不住眼地盯着上下打量,柳毅縱然是放浪形骸的修道之士,也難免有些耳熱心跳。

他急忙從座中站起,倒退兩步,朝景暄拱手道:“臣下抖膽,敬請貴妃娘娘歸座敘話。皇上本來詔准臣便宜行事,待三千兵馬糧草完備後再趕往蒲州與叛軍一戰,但臣想前方戰場形勢瞬間萬變,又聽聞那江陵王近兩年在官軍中威望素著,謀略過人,令人小覷不得,因此與慶則合議過,定於明日動身,率軍前往蒲州。”

經柳毅提醒,景暄才發覺自己乍一見到他,的確有些失態,不覺歉然一笑,回身坐下,不無擔心地對柳毅說道:“暄兒聽聞先生率軍出征的消息後,特地叫人到兵部打聽了蒲州叛軍的情形。那兒的叛軍不下兩萬之眾,如今又由能征善戰的江陵王擔任統帥,先生只帶三千兵馬前去,着實叫人放心不下。冒昧請問先生,心中可是已經有了禦敵之策”

說起兵事來,柳毅可謂是成竹在胸,他微微一曬,緩緩答道:“娘娘出身將門,熟讀兵書,應當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的道理。蒲州與虢州夾河而對,彼此之間都無法攻克對方者,蓋皆仰仗大河之險。如此一來,虢州官軍雖數量遠少於蒲州叛軍,但可憑藉地利之便穩居不敗之地,娘娘以為然否”

景暄欽佩地說道:“暄兒只顧着對比雙方的兵力,卻忽略了這一層。先生早在向皇上主動請纓之前,就想到了這一點,是嗎”

柳毅暗地裡嘆息一聲,他此番實是出於不欲與李進忠在朝中內訌,故而才攜同曾慶則避禍蒲州,事前哪兒想得到這許多。此刻被景暄當面問起,又不好向她盡陳其中原委,只得默然點頭承認。

景暄顯然放輕鬆了許多,遲疑片刻後,終於開口問道:“先生此去,可曾定下了歸期”

柳毅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智計之士,今日從一踏進寶象宮的正殿,他就隱隱感覺到景暄的神色和談吐有些不對。及至聽到景暄意態猶豫地問出這句話來,心念一動,似乎窺破了暗結於景暄心底的那一點情愫,遂有意用言語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拱手答道:“既蒙娘娘垂詢,臣不得不據實回答:臣此次率軍前往蒲州,心中並無僥倖之念,但求能以疑兵牽制住河北的叛軍,為傅奕將軍早日收復河中,展開反攻提供側應,就算是達成所願了。因此,未及動身先談歸期,恐怕為時過早了。”

景暄心知在此時此地,柳毅斷斷不會和盤說出心中所想,也不再強問,轉身從身旁的几案上雙手拿過一個蜀錦面的包裹,向柳毅說道:“暄兒雖不曾正式拜師,得列先生門牆,但自在洛陽元帥行營與先生結識以來,一向以師禮待之。明日先生即將重返戰場,暄兒無以為贈,這包裹之中乃是不久前他人所贈的一副護身軟甲,就將贈與先生做防身之用吧。”

寶馬良弓,但凡是久歷戰陣之人,有誰不把鎧甲兵器視作自己的第二生命而倍加珍惜

柳毅聽景暄尊自己為師,並不提及男女之間的情意,有意疏遠之心既消,不羈之性又生,哈哈笑着接過景暄捧上的包裹,順手就掀開來看,口中說道:“娘娘身處後宮,竟有人送甲胄給您柳某倒要瞧瞧娘娘賜下的這副軟甲是個什麼樣的寶貝”

銀色的蜀錦包裹被他托在掌中一把掀開,裡面顯露出了烏眉灶眼的一團物事,這正是前不久來興兒受於承恩之託,帶進宮來,進奉給景暄的那副軟甲。未完待續。